其实在我走进义庄,经历了短暂的无言沉默之后,小道士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方烟,抱歉,我……是我们恐怕要留在桃花坞,需得处理完师兄的后事。我只愣了一下,便马上回道,我一定会始终陪着他。
昨夜,小道士将我送回桃花村,找到村里仅有的一家客栈休息,而他在我入睡后独自赶回义庄,为师兄彻夜守灵。今晨,我带来客栈做好的饭食到义庄找小道士,顺便帮他一起筹备超度仪式。因事出匆忙,供品只能从简,便以清水野果代替酒水干果糕点。待一切准备妥当,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时分。
我碰了碰小道士的胳膊,“小道士,吴空?天色……不早了。”
他浑身颤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拉着我后退数尺,与我并肩而立,最后一次望向师兄的安息之地。此刻,西方腾起血色霞光,如同赤色之火,顺着羽片云,蛮横地烧滚了半边天。
烧过来了,烧起来了。
小道士猛然挥手,燃烧的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而迅速地落入木山中。砰地一声,焰火从柴堆中炸开,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叫声,青烟冉起,升入九天。一旁的招魂幡随风而动,一簇又一簇的纸钱漫天飞舞。
火星四溅,火浪汹涌,逐渐汇聚成火海。我看见吴名师兄的身体一点点淹没于红色海面,下沉,不断地下沉。
烈烈火光映照在简陋的祭坛上:刻有亡者姓名生卒年的牌位,太乙救苦天尊画像,黄箓表文,净水香烛等一应法器。
小道士低沉苍劲的声音与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相映衬:
“郊原寂寂兮,景茫茫;残叶飘飘兮,声惨伤。风雨霏霏兮,飘尸湿骨;鸿雁嘹亮兮,痛恼心肠。孤魂无依兮,身渺漠;新鬼怨恨兮,意彷徨。空荡愕然兮,永无祭祀;僵尸赤体兮,裸露三光。感此召请兮,齐赴坛堂;愿汝超升兮,早上天堂。”
唱诵完毕,小道士接着拈香,礼拜,步罡,掐诀一气呵成,再拿起写满蝇头小字的表文从四角依次点燃,直至焚烧成灰。
空气中涤荡着灼热的火气。自来到桃花坞后,冷寒气息挥之不去,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夏季的暑热燥气。燥热并不使人难受,就像冰冷的河底浮上水面,终于能透上一口气。呼吸顺畅的痛快感觉稍纵即逝,冰冷气息再度席卷。
原来柴垛的木头快烧完了,露出黑炭色,风一吹,白色灰烬肆意飘扬。师兄的身体彻底融入火球中央,再也分不清楚肉体与木柴。突然间,火焰上空传来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在耳边回荡。
我立刻看向小道士,很是无措,而他疲惫地告诉我,超度仪式结束了。
大火燃尽,小道士开始小心细致地将师兄骨灰收拢于瓷坛内。我忽然想起此前在义庄中收好的师兄遗物。想来,他生前必定与某个恶鬼邪物拼死搏斗过,各种经书,符纸,铃铛,幡……还有许多我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的道家法器,雪花一样那狭小房间四处散落。
我把所有法器收入布包内,一齐交于小道士。他正在检查灰烬中是否还残留未熄灭的火星,看了一眼我递过来的东西,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就这些了吗?”兀自又摇摇头,淡淡说了一句“算了”。
“别算了算了。小道士,要是少了什么东西,现在去找还来得及呀。”我发觉小道士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解,于是继续说道,“等明天我们离开了桃花坞,可就……”
“谁说的?”小道士毫不留情打断我,语气异常强硬,“谁说我们要走!”
元宝客栈
趁天光没有完全熄灭,满身灰尘的我正独自往桃花村里赶。放眼望去,整个破败村庄中唯有一处摇曳着温暖灯火,那正是我此前住宿过,此地仅有的客栈——元宝客栈。
如今的桃花村,人丁稀少,土地荒芜,村民们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不至饿死。村子里物资匮乏,交通不便,唯元宝客栈的掌柜家底不薄,能拿出余粮招待极其稀少的过路人食宿,也只有他家舍得在夜里点蜡照明而不觉浪费。
大地归于寂寥,蝉鸣消停,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影。我加快脚步,终于敲响客栈的大门。
“徐阿婆,徐阿公,我回来了,快开开门。”
连喊了好几声,门房内才传来颤巍巍的老人声音——“来了,来了,稍等哦,这把老骨头,唉……你悠着点。”
徐氏夫妇之间的小吵小闹声使我这颗悬了一路的心刚放下,突然间,一阵冷风穿堂扑面,大门被打开,刺眼的烛火猛然跳出,跃然不定,影影幢幢,而灯影背后赫然一张扭曲融化的蜡人脸,仿佛刚趟过油锅的赤面恶鬼。
“鬼啊!”我后退不及,被衣裙绊倒在地。
“你是谁?”赤面恶鬼并不追赶,反而大声质问。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双手不由自主拽紧心口处小道士留给我的护身符,“走开,你敢碰我,小道士一定会杀了你,叫你魂飞魄散!”
“哎哎,方姑娘,是误会呀。”一只瘦弱的手轻拍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