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低头端详着手中的桃花玉簪, 簪头雕琢的桃花栩栩如生,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与耐性,他小心翼翼地拂去玉碎屑, 发现簪杆线条不够圆滑,准备继续打磨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唱诺声。
“陛下摆架宣明宫!”
顾九卿拧眉,眸底的厌戾一闪而过。
“将东西收拾了。”顾九卿吩咐了陌花一声,随手将玉簪收入袖中。
须臾,司马睿踏入宣明宫。
此时,顾九卿端坐桌案, 手里拿着一卷书,认真阅读,陌花则在旁侍奉茶水。
司马睿挥手让陌花退下, 大步走过去,好奇问道:“看的什么书?”
顾九卿随手将书递给司马睿:“前朝史书,可有兴趣一观?”
以顾九卿的见识和才华从不不拘于闺阁女书,兵法谋书,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
司马睿并不感意外,搜肠刮肚地赞道:“此书甚好,观史明智,难怪你满腹经纶, 聪慧睿智,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儿。如果九卿为男子,必定蟾宫折桂,登科入仕, 位列九卿。”
“此生能与你喜结连理,是我生平第一得意事。”
司马睿好话夸尽。
顾九卿并不接话, 从旁顺势取出一卷佛经,仔细誊抄,提笔蘸墨间,他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宣明宫?”
闻言,司马睿想起此行目的,便道:“明日就是大典,为何不搬入坤宁宫?”
坤宁宫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司马睿担心顾九卿为先帝遗命之事同他置气,才不愿意搬入坤宁宫。
顾九卿一边抄写佛经,一边轻描淡写道:“坤宁宫是废后吴氏住过的宫殿,我不喜欢有旁人居住过的痕迹。大典过后,让工部翻新整修坤宁宫,一应物什全部换新,刷漆换瓦,待坤宁宫焕然一新,我自会搬进去。”
司马睿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这事儿好办,顾大人正是工部侍郎,将坤宁宫的差事交由他最合适不过。等坤宁宫完工,国丈升迁也有了正当由头,朝中自是无人敢非议。”
为了顾九卿,司马睿自是要抬举顾家。
顾九卿却道:“差事可以交由他,升官就不必了。”
司马睿狐疑:“为什么?”
顾九卿翻了一页佛经,淡声道:“外戚独大并非好事,父亲之能当不起更高的官位,我不愿顾家落得吴家的下场。”
顾显宗想要鸡犬升天,简直白日做梦。他不找顾显宗算旧账,已是看在顾桑和施氏的情面上。
否则,九条命都不够顾显宗死。
司马睿急道:“你怎能这般想?我不是先帝,顾家必不会跟吴家一样。”
“陛下根基未稳,高位官职不该任人唯亲,以吏部考核选拔为标准。”顾九卿顿了顿,不动声色道,“真有心恩赏顾家,不如讲这份殊荣给顾家女眷,母亲和三妹妹皆是我爱重之人,给她们即可。”
爱重二字,犹似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司马睿皱了皱眉。
赏赐顾九卿的母亲,自无二话。可是,连带顾桑都要沾光,心里不大得应。
司马睿身为男人当大度,不该同顾桑计较。
但是,只要看见顾桑在顾九卿身边转悠,就止不住的厌恶。
总感觉顾九卿待自己和顾桑完全不一样,他是丈夫,顾桑是妹妹,本就不该一样。
司马睿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可又控制不住,心里甚至希望顾九卿像待顾桑那般待他就好了,他不可能对顾九卿撒气,只能怨怪到顾桑头上。
顾九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淡漠道:“时辰不早了,请陛下摆驾回宫。”
司马睿收回思绪,眼巴巴地望着顾九卿,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留宿于此。”
对上顾九卿清凌凌的目光,司马睿觉得自己亵渎了心目中的神女,可他每晚一闭眼,就是那日顾九卿瑟缩着流泪望向他的模样。
“我知道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会……会……”
“陛下莫不是糊涂了,先帝甕世尚不足一月,正值国丧守孝期,当清心寡欲。”
如往常一样,顾九卿拒绝他留宿,这次的理由更是让他无可辩驳,司马睿难掩失望之色,知道顾九卿中毒体弱,可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然而,就在司马睿不抱希望之际,只听得顾九卿又补了一句,“待孝期过,可留宿。”
新帝要处理国事,自是不同于民间父母去世动辄守孝三年,皇室以日易月,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自先帝驾崩,已有二十五日,只需等两天。
将近大半年都忍了过来,也不在乎这点时间。
惊喜来得太快,司马睿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顾九卿强忍着恶心,点了点头,命人将晕头转向的司马睿请了出去。
司马睿激动得在殿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在刘尚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