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黄小姐的十分改成了八分,又重重地为她写了九分。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白虹的评分表,见是一样的公允,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越珒转了转手中的笔,摘下耳机对着陈治桦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陈老板的女儿似乎也是十六岁?”
陈治桦的笑容僵在脸上,咽下茶水说:“顾先生好记性,小女思琪六月刚过的生日。”
白虹说:“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男人可都喜欢十六岁的女孩子。不似我,已经快谢掉了。”
陈治桦听她这么一说更加惴惴不安,埋冤自己方才言语有误,恐会害了思琪。他想到思琪,他的心肝宝贝,他是恨不得给她摘星星摘月亮放在手心里宠爱的,他是不能让她受到一点儿伤害的。他如此一想,人难免变得警惕。
顾越珒说:“白虹小姐谦虚了,十六岁的黄毛丫头怎么能与你‘海上红玫瑰’相提并论,纵使有一日玫瑰枯萎,它也还是玫瑰。”
“谢谢。”
“你我不必客气。”
“晚上我请你吃饭。”
“这顿饭应该由我来请,陈老板请务必一起。”
白虹盯着陈治桦,有点儿怨念深重的意思。吓得陈治桦连忙拒绝:“顾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晚我有约了。”
“喔,可惜。”顾越珒看着白虹窃喜的样子冷漠地说:“那我们就改日再约,毕竟无陈老板不成宴席。”
白虹不悦,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玻璃窗里的蓝色小人儿说:“不妨再喊上她吧,说不定日后也是个角儿,要和我抢一碗饭吃的。就不知道最后是陈老板收入麾下,还是交由顾先生一捧成名?”
陈治桦望着顾越珒讪笑道:“那要看顾先生给不给陈某这个机会了。”
暮色降临,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与车都是一样的归心似箭,城市里的每一格透光的窗户都是一座灯塔,指引芸芸众生寻到回家的路。老虎窗里的故事是几千年不断演绎的故事,是男人与女人的故事,琐碎、温馨、争吵。夫妻执手做一碗羹,又各自饮下这碗酸甜苦辣咸的羹汤,其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无线电里孔琉璃小姐的《鸽子》接近尾声,盘旋在天上的鸽子也在灯塔的指引下回到笼子里,用尖尖的喙夹起玉米粒吃;先生们在巷弄里抽灭两支烟,掸掸身上的烟灰方才舍得回家。
孩子啼哭着闹饭吃。太太们说:“洗了手来吃饭。你是不是又偷偷抽烟了?抽,你就拼命抽,抽死了没人管你。”
她们的鼻子像鹰犬一般敏锐,但是她们对数学,对军事又是迟钝的不像话,倘若先生跟她们说证券交易所,说某某库券如何红了又如何绿了,她们登时捂住耳朵让先生滚得远远的,滚到交易所里打铺盖去。
先生们通常是迫于太太们的威胁才不情不愿地象征性地把手打湿,他们感叹女人对洗天生有着异常的执着,饭前要洗饭后也要洗,睡前要洗睡醒了还要洗,古人是吾日三省吾身,他们却被逼得吾日三洗吾身。
太太是如此,情人也是如此,有女人的地方都是如此。
无线电机就摆在餐桌上,亚美电台的评选仍在继续,破天荒地就着广播下饭。孔太太今天是很高兴的,嘴角始终合不拢,一个劲地给儿子夹菜。
孔天明诧异道:“不可思议,唱鸽子的那是我姐吗?她什么时候唱歌这么好听了。”
孔太太瞪了他一眼道:“阿拉老早子就晓得琉璃长大了就是做歌星的料。≈ot;
天明嗤笑着问:“那姆妈你说说我长大了是做什么的料?”
孔太太嗦了嗦筷头,戏谑道:“侬个小赤佬嘛顶多是块下脚料!”
天明不禁怀疑:“我是你亲生的吗?”
孔太太道:“捡来的。”
天明五岁的时候还真怀疑过自己是捡来的,只因为他长得不像父母,再往后读了书,就不相信这类骗小孩子的话了。
孔太太忽然胳膊肘捣了捣他,支使他去给亚美电台打电话,他不肯,埋头扒着饭,胸膛紧贴着桌子,屁股紧黏着椅子,椅子又黏在地板上。
孔太太见叫不动儿子,气得转过来指挥先生,先生也是指挥不得的,先生也是儿子。于是孔太太只好自己起身,一面拨电话一面哇啦哇啦:“在这个家阿拉还能指望谁?就阿拉命苦,阿拉就是老妈子,伊拉都是大爷!”
电话一通,孔太太登时换了副面孔,柔声道:“你好,亚美电台吗。”
孔先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亚美电台的工作人员已经接了无数通关于孔琉璃小姐的电话,孔太太的电话像是别的电话的复制品,都是一样的赞扬,一样的喜欢。
刘爱黄站在电话机旁边,不屑道:“怎样,有没有打来支持我的电话?”
工作人员恭敬道:“有的,有很多支持刘小姐的来电。”
“喔?”
工作人员还列出了一张单子,说:“刘小姐请看,他们特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