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应了一声。她起身就要下车,贞筠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等一等!”
她的声音是那么大,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月池也转过头,她却极力挤出笑容,和缓道:“……我给你留的衣裳,你记得叫圆妞整理出来。”
圆妞不解:“夫人,这话您说了四五遍了,我都记着呢。”
贞筠死死地盯着月池,泪水已经在她眼眶中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笑道:“瞧我,这都糊涂了。你有什么,想让我捎回来的吗?”
月池不由莞尔:“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江南的风景再好,我也再难看到,只盼你能寄一支梅花来,让我能重温故园的春色。
一枝春,只是这样的心愿而已……贞筠别过头去,点了点头。
月池终于掀帘下车,大福看不到她的身影,终于开始大叫。它一向很乖,从来没有叫得这样凄厉过。
贞筠埋首在它蓬松的毛发间,泪如雨下,她轻轻地拍着它:“别怕,姐姐带你去新地方玩,咱们去坐大船,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坐船来找我们的……”
月池立在官道旁,看着车马远去。她环顾四周,天地浩淼,她就像其中的一粒沙子一样,要么为世所弃,要么随波逐流。
大福的叫声越来越尖锐,她仍狠心别过头去,准备上马返程。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了骚乱声。随从们的声音极为响亮:“它跳下来了!快抓住它,抓住它!”
月池愕然转过身,尘土飞扬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她飞奔了过来。没人知道,一只瘸了一条腿的狗,是怎么敢从高高的马车上一跃而下的。它跑得是那样的快,没人能抓住它。它避开马蹄,吐着舌头,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到她的眼前。
月池踉跄着下马,快步向前奔去。她抓住那只激动的狗儿,细细查看它的身体,在发觉它平安无事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她的胸口已因极度的紧张而发疼了。可小狗不知道,它只会摇着尾巴,拼命地往她怀里钻。月池气得想揍它,可高高举起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把这个温热的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触着它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它:“回去吧,跟你筠姐姐去吧,很快我就会来看你的……”
大福的眼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它死死咬着她的衣摆不肯松口。它的毛发已经变得略显粗糙,双目也有些浑浊,它心知肚明,它不是人类,没有足够的时间,再经受一次别离了。其实小狗什么都知道,可它不能说话,能做到的只有默默陪伴而已。
贞筠远远望着此地,早已泣不成声,她只说了一句话:“带它回去吧……”
身旁的侍从满心不解,他们不明白只是回家省亲而已,怎会瞧着像生离死别一样。
侍女强笑劝道:“夫人莫伤心,去苏州虽路途遥远,可走水路顺风而下,也有要不了多少时日。很快,咱们不就回来了吗?”
贞筠沉沉地盯着车壁,她的心冷得如生铁一样,有句话,她不敢问,也不能问,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这一个年就在凄风苦雨中过去了。年后刚开春,严嵩就准备出发了。妻子欧阳氏心中愁绪千结,可面上却是一派欢欣,忙前忙后替丈夫打点行装。可她也犯了和贞筠一样的错误,明明拿着鞋,却在满屋焦急地寻找。
严嵩觉得有些好笑,忙叫住她:“你瞧瞧你手里拿得什么。”
欧阳夫人一愣,一看手里,一下也是啼笑皆非。严嵩接过鞋,这一双厚底鞋,不知纳了多少针多少线。他看了看妻子手上的冻疮,眼底也是一酸:“这么些年,叫你受苦了。”
欧阳夫人一时按捺不住翻滚的心绪,她道:“我不怕受苦,只要和你在一块,做什么我都愿意。”
严嵩的双目明亮如星,他斩钉截铁道:“正因你这样的深情厚谊,我才不能叫你跟着我一辈子受苦。”
欧阳夫人喃喃道:“可此行可能会有凶险……”
严嵩一笑:“做什么不危险呢?我的确可以龟缩在京师,可那注定一事无成。浑浑噩噩几十年后,我会被埋进地底,我的名姓也只会被孩子们在祭祀和思念时提及。要是等到孩子们都走了,天下还有几人能识得严嵩呢?人活一世,难道就换来这么个默默无闻,寂寂无声吗?”
“娘子,连圣人都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啊。”
欧阳夫人怔怔地看着丈夫,他英俊的容貌因胸腔中的熊熊野心,而显得更加光耀夺目。她一时竟生自惭形秽之感:“你当然会成就一番大事,要是连你都不成,这世上还有谁能行呢?”
严嵩就这般满怀豪情出发了。他的车架前后有骑兵护卫,马车两旁还有随从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浙江赶去,沿路驿站俱是整肃以待。人还没到,声势却已是震动江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中央铁了心要开海禁了。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是团结的艺术,朋友多一点,敌人少一点,新政才能真正落地。可要怎么广结善缘,化敌为友呢?同道固然重要,可同利才是基础。要通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