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直勾勾地望着月池,无声道:“是时候了。”是到了该阉割你自己的时候了。你只是一个女子,你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对于他们这种下等人来说,他们就得把脊梁一节一节打断,才能获得一个向上的机会。不要畏惧痛苦,不要遗憾失去,等你真正站在权力之巅的时候,你就能把碎掉的东西,再一块一块拼回来了……你只是一时迈不过去这个坎,只要迈过去了,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月池蓦然笑出了声,她不停地笑,不停地咳嗽,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知是笑出了眼泪,还是咳出了眼泪。她还要迈多少个这样的坎?她监斩俞家九族,俞泽劝她坚持下来,说她能救千千万万的人。她在宣府吃了败仗,米仓救她活下来,说她能替他们报仇雪恨。她在鞑靼引起了内乱,董大等人全军覆没,他们觉得她的命比他们的更宝贵,认为她能给天下带来更大的福祉。期望太重了,她只能把自己剁成血肉,和进泥里,去修这条路,可她突然开始怀疑,这条路真的能修好吗?或者说,她真的能等到路修好的那天吗?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蜷缩成了一团:“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我为什么要落到这里来呢?”
刘瑾被她吓了一跳,总不至于刺激失常了吧。他忙摇晃着她道:“喂,你怎么了,天子面前不能失仪,你已经是宫里人,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这声音震耳欲聋,月池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只觉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扯住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拖进深渊:“……你只能往前走了。”
月池干巴巴地道:“可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了,我想回家。”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刘瑾忙使力拽住她,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叫道:“葛林,快来!”
一语未尽,刘瑾就觉一股大力将他推开,他摔了一个踉跄,刚转过身,就见皇爷搀住李越,完全换了副嘴脸,他的面上怀疑、忐忑交替闪过,最后却只留下深深的担忧:“……李越,你怎么了?”
李越没有回应他。他只能轻轻地抱住她,让太医替她诊治,最后得出的结果,显然大大超乎他的预料。他几乎是目眦欲裂,一字字道:“伤心过度,痰迷心窍。”
他当然想不明白,在他的视角,是他的妻子和心上人一起,给他送了一顶绿帽子。他只是想处置其中一个,而另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因此伤心到情志恍惚。
刘瑾暗道糟糕,这样巨大的羞辱,寻常人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天子。他到底开始懊悔,他还是太心急了,逼得李越走投无路,这次只怕会彻底让皇上生厌。刘瑾横下心,干脆还是由他来说吧,他咬牙道:“老奴有话要禀……”
朱厚照却是几乎与他同时开口,他道:“……朕明天就带你回家。”
刘瑾先是大惊,接着就是狂喜。这都能忍,这居然都能忍……他稳嬴了!他再一次驱赶众人,高凤还要叫嚷,却被东厂的人麻溜堵住嘴,只能呜咽着被带走。葛林和王太医也战战兢兢地跟上。
角房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他仿佛把此生的温柔都用在此刻,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哄孩子一样哄着她,不厌其烦地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咱们待会儿就去收拾行李,明儿就能走……”
月池也终于肯抬头看向他,她却说了和那天晚上一样的话:“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我找不着路了。”
朱厚照的动作一顿,他的神态越发和缓:“朕差人去给你找。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一定能帮你找到。”
这本该一句温暖的话。这天下的主人,愿意竭尽全力,来将她从这无边的孤独中解脱出来。他是那么的自信,自觉要是连他都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呢?可月池血管中翻滚的血液却忽然冷却下来,她仿佛一下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冷水潭里。刺骨的冰寒,将她惊醒。她像是突然才意识到,她要奔赴之地,是帝制终结之乡。
她靠在他的肩上,泪水又一次涌出,沁透了他的衣裳,也沁进了他的心底。
他显然不明白,为何会越哄越糟。他刚开始僵得像一块木头,后来开始替她拭泪,当发觉擦不尽时,他终于又一次失措:“这到底是怎么了?朕知道,他们合伙相逼,你忧心壮志难酬,可不是有朕在这儿吗?”
月池的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去。她缓缓阖上眼帘,轻声道:“你要真是朱寿,该有多好。”
可惜你不是,你既变不成朱寿,她又如何能不做李越?在皇帝面前,她是李越,也只能做李越。
朱厚照一愣,他伸出手,慢慢揽住她:“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朱寿。”
月池扯了扯嘴角:“那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向朱寿承认。”
她微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朱厚照见状,以为明了她所想,他没好气道:“你以为我猜不出,太监的事,是假的对吧?”
月池道:“是。可还有比这更大的事。”
朱厚照一愣,他思忖片刻后道:“你该不会真和张彩有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