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蒙蒙亮了,月池送朱厚照回宫。昏暗的天色,如一层黑色的纱幕,遮住了繁花明丽的色彩,却使得花蕊中的芬芳越发沁人心脾。月池踩在湿润的砖地上,叮嘱他:“雨天路滑,骑马慢些。”
朱厚照却问她:“你总叫朕慢,可你自己却是在闷头往前走。难道就不怕一脚踩进坑里吗?”
月池苦笑一声:“还是那句话,要是连我都不去踩一踩,咱们岂不是更成了聋子瞎子。增加财用和治理人才必须同步进行。要是只做前者,不做后者,那就是有再多的银两,都会被官僚截留,留给咱们的寥寥无几。好的制度也会变成一摊烂泥。可要是只肃清官制,不多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又会群情激愤,闹出事端来了。”
朱厚照有心想问,要是你没有做到二者并举呢,要是你给的好处,远不能抵消他们的不满呢,那时又该如何。是又来一次宣府旧事,斗个你死我活吗?可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他忽而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谈谈咱们的事。”
月池一愣:“咱们的事?”
朱厚照佯怒道:“这次你应下的事,可是食言了。你要怎么赔?”
月池道:“他们即便不是栋梁之材,亦有成为栋梁的潜质。翰林院中,总不至叫他们,真读三年经史。”
朱厚照瞪大眼睛:“那朕不管,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食言,那这还有什么王法?”
月池无奈:“您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朱厚照神色一肃,半晌方道:“朕帮你找了一位名医,你叫他给你看看。”
月池乍听一怔,这本是常事,可他神色明显有异,月池突然回过神来,必是看“那方面”的!
她的心突突直跳,垂眸道:“劳您费心,可木已成舟,非人力可为。”
朱厚照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可为呢?即便不可为,好歹也替你瞧瞧别的病症。”
月池道:“葛太医就很好。”最好就好在,他是儿科出身,不同妇科。
朱厚照道:“他要是真的好,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把你医好。”
月池苦笑道:“葛太医已经尽力了。臣只盼着,能以这微薄之躯,为您,为这天下多做些事……”
朱厚照听不得这样的话,他道:“你才多少岁,哪里来得这些丧气之语。朕有意修则色寺,邀西藏活佛,入京弘法。”
月池忙打断道:“万不可如此。”
朱厚照问道:“那你就去就医。”
月池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这样的人,竟也僵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厚照拉着她的手道:“说好陪朕一辈子,即便只差一炷香,也不算一辈子。你总想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没了身子,其他不都是一场空。你别担心,朕找得人,是此道的圣手,口风很紧。他就外头的马车上候着,你就进去让他把个脉,神不知鬼不觉……”
月池只觉头都要炸开了,她手心全部都是汗水,下意识甩开他,脱口而出:“不成。”
面对朱厚照诧异的眼神,到了最后,她就只能撒泼了。她道:“我都已经这样了,您这又是何苦呢,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您居然还迫不及待地把人带来了……您要是不放心,自己来验,何必找这些由头。”
朱厚照先是一愣,而后又强压下翻滚的心绪道:“你误会了,朕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你自己心里有数!”月池望着他的眼睛,语塞了一瞬,可她仍然说了出来,“如真要验,就干脆杀了我来验尸吧。”
朱厚照气得浑身发抖:“直到现在,你都不肯信我。”
月池深吸一口气:“……我不是不肯,而是不敢。”你给得是情谊,我赌得却是全部。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直到放榜之后,他们都没怎么见面。
月池拥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贞筠端着一碗甜汤近前来。月池往日还要推辞一二,如今也不敢说这话了。她忙自己移了桌子,起身接过碗。月池看到这淡紫色的汤羹,便知是核桃酪。小小一碗,需费不少功夫,先将核桃仁去皮,又要将红枣剥皮取枣泥,还得将米捣成米浆,如此三样放进铫子中熬煮,才得这一小碗。
月池拿起汤匙,细细品了一口,只觉浓香扑鼻,全然是核桃与枣本身的甘美醇厚。贞筠问道:“好喝吗?”
月池叹道:“好喝是好喝,就是太辛苦你们了。这一碗,怕是得两三个时辰吧。”
贞筠道:“这算得了什么。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呢?”
月池一怔,她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贞筠哼道:“你不说,我就没长耳朵了吗?我们四个人,轮流出去打听,外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月池道:“不必挂心。两榜进士的人选,都是皇上首肯过的。这火怎么也烧不到我头上。”
贞筠奇道:“那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月池一时语塞,半晌方道:“说来也是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