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管不了那么多,安神汤不可能只煮一碗。咱们都得喝,这是补品,又没有害处。”
月池惊醒时,房中一片漆黑。她伸手想去摸大福,却摸了一个空。她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满头大汗,胸口起伏,仿佛坠入了幽深的水域之中。一双手在此时按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月池一凛,她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挣开他的手:“……这么晚了,您怎会在这里来。”
朱厚照慢慢将手收了回去,他道:“朕本是想找你来议事,结果见你睡得太熟了,就想等你醒过来。”
适才被他抱在怀里的大福,早就闻声一跃而起,蹦到了月池的床上,一下一下舔着她的手。月池抱着这个毛绒绒,暖烘烘的小身子,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靠着床道:“臣无事,只是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
朱厚照默了默:“你梦见什么?”
他只听李越轻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死人罢了。”
朱厚照道:“你时常梦到这些吗?”
月池道:“还不够多,再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道:“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碗水喝。”
月池如被冰雪,这才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她听见了悉悉簌簌的声音,情知是他要起身了。她下意识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她嘴唇微动:“……我不渴,你陪陪我说说话。”
他一愣,清晰察觉出了她态度的软化。他重新落座,柔声道:“你想说什么?”
月池一时却语塞了,她好像很少不带任何目的和他谈话,到了真的要转移话题闲聊时,居然一时想不出。她忽然灵机一动道:“你腰间挂得是什么?”
朱厚照一愣,他轻轻道:“……是一只箫。”
月池浑然不知这箫的内涵,她只是庆幸找到了一个缓和的契机:“吹一曲给我听听吧。”
朱厚照心潮涌动,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应了一声:“好。”
一片冰心在玉壶
朕虽心知肚明,但总盼着,或许会有奇迹出现……
他们谁也没想着去点灯, 就在这沉沉的夜色中,相对而坐。箫声幽幽响起,声调缠绵, 轻柔婉转, 如怨如慕。月池一生都在惊涛骇浪中行走,早年在姑苏小院中的闲适安宁, 似乎也同上辈子的记忆一样远去了。可今日听到这首曲子,又勾起了她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思。
一曲终了,朱厚照搁下玉箫,问道:“好听吗?”
月池良久才回过神来,她应道:“好听。我已经许久没听过这样好的箫声了。这曲子, 叫什么名字。”
朱厚照不自觉地摩挲着箫管:“正待你来取。”
月池一愣,没想到竟是他自己做得。她想了想道:“就叫‘忆江南’吧。江南忆, 最忆是苏州:万树桃花月满天,雨微烟暝映溪头,何日更重游?【1】”
她的语声怅惘,满是追忆之情。他本是想抚平她的愁绪,没想到却又添新愁。
他低声道:“想家了?这儿就是你的家,赶明朕叫他们给你修一座园子……”到了这时,他依然不肯放她回乡。
月池连忙打住:“臣万万担当不起。”
朱厚照道:“一座园子, 算不得什么。”
月池忍不住发笑,她本不想直接揭穿, 可眼见他风风火火就要去下旨,忙道:“可现下,即便是一座园子, 您也修不得。”
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朱厚照一时木在原地, 他磨了磨牙道:“你多虑了,朕富有四海,何至于如此。”
月池道:“您忘了,我今日才见了户部尚书。您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下,朱厚照才想起今儿来得正事。他清了清嗓子,又一步步挪回原位,尴尬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问道:“你怎么说?”
月池往被子里躺得更深了。大福乖乖卧在她的枕边,又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她道:“圣天子自有明断,臣无话可说。”
这个答案是大大超乎朱厚照预料的。可眼见她真的将嘴闭得如蚌壳一般,他才知她不是在说笑。
他禁不住摇了摇她:“这可不像你。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月池闭目养神:“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朱厚照想起来那桩引起他们决裂的旧事,还以为她是又生忌惮。伤口看似已经愈合,但那一道丑陋的疮疤却始终横在他们之间。他叹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月池打断,她道:“您才是多虑了。时至今日,天下早无李越畏惧之事。我不说,只是觉得无需赘言。过去臣唠唠叨叨,是因放心不下,眼下万岁的智谋高出臣百倍还不止,臣又何必班门弄斧呢?您自去决断,臣跟随就好。”
之后,无论朱厚照说什么,她都不肯开口了。朱厚照不由气闷:“到了这会儿你倒听起话来,你就不怕真做了黄子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