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裴五悲愤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县令眯起了眼睛,旁边的师爷刚要开口,就被裴四打断:“我弟弟他痛失双亲,情绪难免激动,还请大人不要责怪于他。”
县令十分大度地摆了摆手,“本官怎么会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走吧。”
“四哥——”裴五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喊他。
裴四深吸了一口气,扯起了嘴角,“大人请。”
“啧,果然不是亲生,就是铁石心肠,不是个东西……”有人低声讥讽。
裴四垂下眸子,快步走了出去。
人群向院门口涌了过去,脸上或带着笑容,或带着讥讽,又或是罕见的同情与不忍,宁不为站在树下,湮没在这些人之中,而后猝不及防和刚出来的裴四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个与宁行远截然不同的眼神。
冰冷又麻木。
但是却又无比熟悉,以至于心里一颤。
他曾看过这种眼神,从倒映的河水里,从某些回忆的水镜中,从别人的眼睛里——
那是他自己的眼神。
玉泉村史无前例地热闹了起来。
临边的县令,掌管一方的太守,御史,甚至还有京城的郡王为了讨姑娘家欢心,不远万里来此地挑选上一块上好的玉回去雕琢,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裴四手里拿着刻刀细细地雕琢着一对镇纸,这是县令要献给太守的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仔细雕刻。
旁边还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拿着刻刀跟他学。
裴家的土胚房早已换成了瓦房,只是普通地和村里一众漂亮大气的房屋有些格格不入。
“裴四哥!县里又来人了!让你带着去看玉矿呢!”有人满脸堆笑推门进来,还把手里的筐子放下,“这是我家新下的鸡蛋,你给小五哥补补身子。”
裴四点了点头,“你先去,我等会就到。”
“哎,好嘞。”那人笑道。
有人趴在窗户上道:“咱们四哥真厉害,这手雕刻技艺出神入化,大家都喊裴大匠呢!据说京城皇宫的陛下和娘娘们都爱不释手,四哥,你将来会不会去京城啊?”
裴四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镇纸放下,对后面的小孩道:“你们继续。”
几个小孩明显有些怕他,低头认真刻着手里的玉。
“裴四哥你快点啊,别让贵人们等急了!我们先走了!”
裴四没搭理他,而是转身尽了里屋。
裴五坐在轮椅上,透过窗户看着院子外面的槐树发愣。
“小五,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裴四伸手给他把衣领整了整,“晚上回来给你做鸡蛋羹。”
裴五没搭理他,依旧看着树发愣。
裴四走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嘶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今天是爹娘的忌日,他们死了三年,我想去看看他们。”
裴五难得对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裴四脚步一顿,“我带你去。”
“你不去接待那些大官么?”裴五问。
“小五。”裴四蹲在他面前,沉声道:“我一定会给爹娘报仇的,但是现在,我们得先好好活下去。”
裴五笑了笑,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转动了轮子,轻声道:“走吧。”
——
入夜。
裴五躺在床上,拽着裴四不让他走,“陪我说说话吧。”
自从爹娘死后,他们两个之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一旦说话,必然会爆发争吵,通常是裴五暴躁地发脾气,他一声不吭地听着,然后再耐心地等着裴五消气。
裴五不想看见他,却又离不开他。
裴四坐在床边,低头给他掖了掖被子,“好。”
裴五笑道:“咱们好久没说过话了,你总是很忙。”
其实就算裴四不忙,他也很少和裴四说话,这几年裴五的身体日渐虚弱,即便裴四想方设法给他请了许多有名的大夫,也总不见好,就好像一块即将燃尽的木头,勉强维持着外形,但内里其实已经耗尽了元气。
“我以后多陪陪你。”裴四说。
“不用了,我知道你这么忙是为了帮我看病。”裴五扯了扯嘴角,“我也知道,你当初是迫不得已才和那狗官说玉矿的事情……”
裴四沉默不语。
裴五缓缓道:“四哥,改个名字吧。”
裴四低头看着他,“为什么?”
“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出去总不能老实被人裴四裴四的叫,听着也不吉利。”裴五握住他的手,“以后你叫裴和光,好不好?”
裴四看着他,“那你呢?”
“我就不改了。”裴五低声道:“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