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当然不会召平安回京。
事实上,当初他之所以“处罚”平安,除了因为秦州出事之外,未尝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毕竟如果只是秦州那点事,他不可能护不住平安。
而选择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大楚的将来做考虑。
便如皇帝之前所想过的,平安这样的能人,自然要留给自己的继任者来用。
可是平安在他身边时便是如日中天,将来又怎么可能会信服刚刚登基位置不稳的新皇呢?所以这时候,皇帝就势必要挫一挫平安的锐气,打压一下他。到时候新皇登基,再给与恩典,让他回京效命,便更加容易收拢他的心。
这是皇家常用的手段,皇帝并不认为自己的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妥。
所以听说平安去了江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会觉得,平安暂时远离权力中心,是一件好事。
平安就算在江南待个三年五年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之所以回京城,主要是自己之前曾经答应过赵璨。要是迟迟不回去,赵璨肯定会生气。他生气了,倒霉的自然还是自己。
再者说,皇楚图书馆这边,平安也不能完全做甩手掌柜。有了江南那边的经验之后,再来京城组织编书,就有章法得多了。而平安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经验送过来。
平安离开京城的时候,可谓走得风光,不少人都来相送。然而回来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
这当然不是大家没有得到消息,只不过从皇帝的态度里琢磨出了东西,自然就不敢对平安表现得太过亲近了。这是人之常情,平安并不在意。
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他派人去找张东远要东西,基本上很快都会被送到,但张东远本人却没有再见他的意思。平安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唯一态度没变的是傅彦。
他本来就是那种性情方正严肃的人,根本不会为外物所动。所以平安发达也好落魄也好,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他更在意平安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
“《自然之理》?这名字道是有几分意思。”他拿着平安交给自己的书,一边翻看一边评价。
平安道,“探索自然界之中存在的道理,所以叫做自然之理。”
傅彦点头,翻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将过往书籍之中的内容挑选出来,不由若有所思。
图书分类法是他跟平安一起折腾出来的。所以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平安对这方面的坚持。而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平安的意思了。这些东西原本就存在于典籍之中,然而内容却是散乱的,并不成系统。
而平安想做的,便是将这些东西归纳总结起来,形成一个新的体系,也就是他所说的自然科学。
从这一点小事里,傅彦便可看出,平安因小见大,恐怕做每件事情的时候,都已经想到了许久之后。这样长远的眼光,对于大楚来说,是福气。可是对平安本人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能看得见的地方,别人却看不到。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总难免会受到阻挠。
连傅彦本人,也曾经是阻挠平安的一员,所以感触更加深刻。他虽然并不知道平安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只从编书这件事情便能看出,那恐怕会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
傅彦并没有贸然评价平安要做的事,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猜出一部分内容的意思。毕竟他本身不是多话的人,况且他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道路和坚持,不会贸然接受平安的那东西,既然如此,探问也无益。
所以他很快重新将精力集中在这本《自然之理》上,开始吸收其中可以学习和借鉴的经验。最后放下书时,他忍不住叹道,“身在朝中虽然有许多便利之处,然而要做事时,却是处处受制。”
平安笑着说,“我一直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和公平,一切都只是相对的。若是先生觉得自己受到了束缚,我觉得那是因为先生还没有摸清楚朝廷的规则,并且将自己融入其中。一旦你融入其中,便会发现,原本阻挠你的东西,现在都可用来帮助你。”
“便如你冯先生那般?”傅彦闻言若有所思。
他跟冯璋是好友,入朝之后也没有利益纠葛,关系自然还是十分亲近。不过眼看冯璋渐渐融入朝廷之中,变成了他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傅彦的心情其实也十分复杂。
那是一种不知道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究竟是对是错的无措。
现在听到平安的话,更是忍不住皱眉,“如此说来,不管是什么样的规则,都要融入其中?否则便是错?”
“不。”平安否认得斩钉截铁,“古往今来,不愿意入仕的人亦不胜枚举,因为他们代表了另一种规则,即是另一种自由。先生如今的坚持,未尝不是另一种规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