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尚未成熟。但追究起来,我并非全然无辜。
亲耳听到类似他的未来全在我的一念之间的话,给我的触动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那一瞬间仿佛我掌握着他未来人生的关键密匙,密匙打开哪扇门,他就朝向哪里生长。理智讲,我应该极度厌倦这样的压力,他不负责任至此,如此轻松地将自己的过往和未来一起剥离,还用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是那一瞬间,我,从那具跪在地上仰头落泪的躯体感觉到,自己秘而不露,隐藏多年最自私和卑微的想法,或许马上就能实现了。
我动摇了。
故事并不复杂,唯一复杂的是我的渴求。一出生就是第二个孩子,父母不偏心,公平地将爱分作两份,其余长辈亦如此,熙熙融融。但父母在养育子女方面追求公平,对我这样的孩子来说并不足够,像我这样自私的人渴望绝对的认可和关爱。
年幼时也曾不懂事地问过为什么自己有个哥哥,当时收到的回答是‘这个世界可以多一个人爱漾漾。’陈霖收到的答案亦是如此,只名字变了。我打心底讨厌这样的回答,况且事实并非如此。我和陈霖关系并不融洽,他从不认为有个妹妹是好事,从小到大我都是他口中的麻烦精,娇气包,我的出现让他失去了身为‘独子’的一切优待,或者说这些优待不再为他专属。
很长一段时间,他很讨厌我,我也心知肚明。
我开始从他的身上挑毛病,以便挑除自己天然对他产生的好感:外表极具欺骗性,他是一个性格糟糕的人;私底下对我很冷漠,他是一个变脸怪……后来我有意无意回避和他接触,不再喜欢那些父母赠与的、同他一致的东西,除非必要甚至不想和他说话。因年岁相差几载,除非我主动,两人相交的时光也只在家里。
我以为自己成功了。
后来有一段他对我很好的时光,好到我以为自己真正拥有了源自哥哥的好,但没有。我是他和女朋友拉进关系的工具人,是女朋友不愿单独外出时被迫跟从的拖油瓶,是必须装成爱笑的智障听女朋友分享心事再回去一字不漏原文复述的麻烦精。明明我才是他的妹妹,但所有我以为该属于我的关心和迁就都给了其他人,我什么都没有。
我,真的,很讨厌他。
我开始不加掩饰展露自己的厌恶,他说的话我都要反驳,他支持的观点我尽数反对,他喜欢的我绝不多看一眼,他嗤之以鼻的定会出现在我的清单……为了和他作对,我干了不少蠢事,乐此不疲。爸妈意识到我的转变,但更多将其归因于青春期寻求个体差异。我猜测他似乎在某一个瞬间识破了我这些小伎俩的背后原因,但根本不在意。当时我觉得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也好,我乐意看到他吃瘪。
而他却变了,一切反对或驳斥不再能得到想要的效果,他甚至做到笑着照单全收,然后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不喜欢是因为我喜欢吗?让我气急败坏甚至无地自容。我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做法荒谬又可笑,看起来更像要不到糖的孩子通过发脾气引起家长注意。我的所有行为好像都是为了得到他的关注,没办法得到积极情感,消极也行,他让我觉得自己可悲。
之后我们进入了奇妙的相处阶段,我没有再继续那些看起来像为得到他认同的行径,他逐渐成长为家长师友认可的可靠的人,对我……也挺好的。虽然时常斗嘴互掐,但至少看起来就像最平常不过的兄妹,而当父母问起过往那些被定义为‘不成熟’的举动,我将其归因于:peerpressure。
多好听的借口。
归根到底,或许是不想接受单方面的情感不能被同等回报,甚至被当事人以有意无意的方式践踏;又或许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来自父母完整的爱,但我得不到,我想要来自哥哥的关心,但我没得到。
我决定接受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强求不来的事实。
我也确实做到了。
而他,却能在我面前,以坦然的姿态告知,他蓄谋已久。当时他跪在玄关,我垂眼看着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他的形象,我无动于衷,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感情,也不是我该触碰的领域。极度反感恐慌之余,竟有一丝一缕刻意忽视下依旧存活的隐秘的想法破土而出,但这不应该!
那天他跪在面前,祈求我给他一条生路,因为我,他饱受折磨但不愿放手。束缚众人的枷锁他任性敲碎,不该有的想法他放任生长。我该说什么阻止他?可我从未见过那个脆弱荒谬到极致的陈霖,周身围绕着悲苦的气息,那些流到脸颊的眼泪都会让我萌生仿佛带着血丝的错觉。
我同意了。
已经放弃拥有的源自他的爱原来在不知情的时刻已彻底拥有,我太享受这样的感觉了,如坠梦中。我就像那个渴求橱窗中仅一份的精致玩偶的傻子,因价格望而却步,转念想辛苦一生就能拥有,没想到攒了多年积蓄才发现玩偶早已停产,再没机会拥有。放弃执念多年,却在朋友赠送的礼物中看到。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欣喜又惶恐。因为这个礼物披着剧毒,我不该触碰,可我真的渴望太多年了。
同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