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芳菲抓着金萱嘉的衣服,问:“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没有回答她的机会,金萱嘉高声呵斥道:“苏缃走了还不算,连她也要走。你们真是好样的,有本事把一个小姑娘带走,没本事把那个跑了的女人追回来?”
侯亭照面上终于有所松动,他冷酷地说:“金小姐,你别太为难我们。是先生要送她走,你得跟先生谈。”
只怕她去找金先生还没说服,他们就已经带着金芳菲走了。金萱嘉怔怔地坐在床上,只记得要抓紧身边的金芳菲。侯亭照催促道:“快些吧,他说要连夜送走。”
金萱嘉猛地拖着金芳菲下床,却听得门外墙后响起一声咳嗽,有点耳熟,是爸吗?分不清是爸还是别人,她立即不敢动了,那咳嗽只响了一声,她却不敢动了。
怔忪间侯亭照快步走到床边,抱起金芳菲就往外走。金萱嘉没力气抓紧她,她就像落在地上的风筝一样被捡起来带走,出门时似乎叫了声姐姐,仍是没听清。
门关上了,又是黑糊糊的一片,仿佛能把人黏住。她蓦地想起几天前金芳菲拿金先生喜欢的牙牌堆房子,不小心弄丢了一块,整副牌就凑不齐了,他也没怪她。
牙牌要一副整的才好,金先生却说不要那块了,众人皆叹可惜,他笑得不以为然。可以不要那块牌,也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儿?金萱嘉眨眨眼睛,惘然坐回床上。
注视着她的是放在桌子和柜子上的童话书,蝴蝶发卡,沾着泥点的毽子。她站起来在屋里转一圈,又在窗框上坐了一会儿。这个房间看不见绿地,但能看见大路边,侯亭照亮起车灯把车开出去了,不知目的地是哪。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远去,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这时好像有个人在她耳边恨恨地说:“我就是落魄的你。”
金萱嘉身形不稳,险些从窗边摔下去。她抓住窗帘才没掉下去,重新审视房间,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哪来的人跟她说话?可她分明听见有人说,我是落魄的你。
不知对她说这话的人死了没有?若是死后变成鬼像风一样缠在身边,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宋迤应该知道,宋迤和高警长熟,或者唐蒄,听说她去看过慧婉。
金萱嘉飞跑出去,一路上撞见不少人,他们好像都打量着自己,望向这边的目光十分明显。没找到唐蒄和宋迤,肯定是回房间睡觉去了,她跑到离宋迤的卧室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感觉像有什么牵住她不让她往前一般。
关心那种人的死活干什么?进了监狱的人,杀了别人的人,难道还要她的关心吗?还是改天去庙里拜拜,或者叫人打听她有没有死……各种想法像夜里路灯下飞舞的虫子一样萦绕在金萱嘉脑袋里,纷乱的思绪中,她清晰地记得以前苏缃说出现这种现象就是要下雨。
要下雨了,金萱嘉想,赶紧回房间去。
她又往回退,像在学校里跑完步似的只能靠着墙往前走,摸到凸起的门框,是金峮熙的房间。不知道慧婉跟他有没有——真恶心。家里怎么留这种人?留得这种人,不能留那么小的芳菲吗?原来家里只留这种人!
不止是他,还有宁鸳,还有跟宁鸳有过的她的父亲,还有、还有和父亲有过的苏缃,还有生了她的李环露!这屋子里全是这种人,因为人人都不干净,所以容不下干净的芳菲,所以才把她从这个肮脏的地方弄走……
这个地方不干净。可为什么自己也陷在这里?难道自己也不干净?金萱嘉又跑起来,躲回房间里妄想用一扇门隔绝外头的污秽。她看见床头的花,和芳菲房间里的一样,剥去了尖利的刺,就只能任人攀折。
她把花从玻璃瓶里扯出来,用手抓着揉碎了,用力往地上一丢。玻璃瓶也往门上摔去,砰地碎成好几片。
什么叫落魄,现在够落魄吗?那个叫慧婉的当初是落魄成什么样了?她几岁,是哪里人,姓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金萱嘉想不出来,她料定去问金峮熙也问不出来,那种人哪里会在意这些?他只顾着看他自己。
那我呢?金萱嘉想,我几岁,是哪里人,姓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但她料定去问李环露,李环露肯定答不出来,再问,问谁?问苏缃?
问苏缃。苏缃在哪里?
妈妈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有点怜爱金小姐了。有点把苏太当母亲的替代品看的意思,结果两个妈都一言难尽。但也不能说是李太的错。话说苏太和金先生真是一路人,不能说是心如蛇蝎吧,因为根本就没有心。虽然我觉得苏太这种什么都可以抛下的人设也挺带感的,见仁见智吧。
(以开场1924年为准)
金先生1867年生,今年57
金芬萍1891~1908,享年17
金芊琅1895,现年29
金萱嘉1904,现年20
金芍雪1910,现年15
金芳菲1919,现年5
金鳞洪1893,现年31
金峮熙1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