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悲天悯人,跪了满地的侍从们痛哭声四起。
江文鸢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她的孩子至死,也没能瞧见这个天地一眼。
“罢了,都过去了。”
皇后放下茶盏,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小产后身子虚弱,自然不会再有子嗣,这些年几乎是拿江淮当自己孩子疼。
胎死腹中,她当然不是没有恨过,没人知道每一个中秋月圆夜她是如何望着月亮心如刀绞。
可是她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江门一族的骄傲。
自小的礼义闺训告诉她,身在宫中,她要明白这金顶之下,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自己的孩子死了,可是最疼爱的侄儿健康长大,身旁还有这样一个好姑娘相伴,她望着面容姣好的少女,觉得很高兴。
“雪儿日后不必这样拘礼。”她轻抚着林若雪的头发。“姑母很喜欢你。”
“你能和淮儿一起来宫中看我,姑母很是高兴。”
劝他从军
林若雪摇摇头, 放下手中茶盏,轻抚她的背。
面前的女人贵为一国之母,她家世高悬,面容姣好, 神态虚弱。
林若雪望着这一张苍白美丽的脸, 她第一次能直观地感受到——
眼前这个举国上下最为尊贵的女人, 她活得并不快乐。
“上次你们受了万氏的欺负, 姑母纵然心疼, 可圣上自有他的决断。”
突然提到此事,她的神情一黯, 隐约一声浅浅的叹息。
“可是淮儿。”她倏地抬起头,眸光明亮。
“你能及时护着雪儿,姑母很是欣慰。”
说着,她拉过江淮的手,目光殷殷地望着这个自小疼到大的亲侄儿。
“我们江家三代国戚,家风端正。”
她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习武之人,本应帮扶弱小。”她牵住侄儿的手又让他同自己近了一些。
“你能于不平之时,舍身护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姑母替你骄傲。”
眼前女子神态决然, 林若雪望着她,莫名地眼眶发热,心中酸楚。
纵然早知皇后为人端正,可当日替自己挨打的, 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亲侄儿。
为了自己这样一个身世落魄的女子, 沾了盐水的鞭子,生来尊贵的少年生生挨了二十下, 她来之前,其实很害怕,作为江淮的亲姑母,会不会因为此事,厌恶自己。
可江文鸢没有。
万人之上的国母,名言赞许她的亲侄儿为自己做的一切,褒奖他对自己的袒护,即使这二十鞭,早让她心痛不已,彻夜难眠。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女子苍白的面容,她是皇后,是长辈,是整个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可是林若雪如今瞧她,完全未感到面对高位者的压迫威严——
唯余心疼,唯余钦佩。
她像是一把身骨纤薄却极力张开自己的伞,纵然被强风刮拂,却毅然撑着病弱的身躯,为天下女子遮风挡雨——
哪怕她只是名不经传的一棵小草。
“若是再有下次,姑母希望你还是如此这般——”
话没说完,又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江文鸢的胸口剧烈起伏,话憋在胸腔里说不出,几乎要被呛出泪来。
二人一惊,林若雪回神过来,匆忙赶上前去安抚喂水,好一阵子,才堪堪平息下来。
“不打紧。”
江文鸢稳住身子,笑着轻拍她的手背,目光安慰似的又向紧蹙眉头的江淮望去。
“姑母的身子不妨事。”她垂下眼睑,低低地笑了一声。
“姑母只是在这宫中啊,熬得太久了。”
“娘娘——”
林若雪心中一酸,突然跪下身来。
“请娘娘放心,雪儿定会时常来看望您的,还请您务必多多注重身子。”
原本在宫外决定要行跪拜大礼的时候,是秉着留下一个好印象的目的。
可如今亲眼见着了眼前的女子,她美丽,亲切,满腹愁绪却良善端方——
林若雪打心里敬爱眼前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便要向她行此大礼,心中带着酸涩的疼。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江皇后一惊,匆忙伸手要扶起林若雪,可一双手伸在半空,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淮儿,快——”她急着去扶,却又被身体剧烈的浮动打断,“快扶雪儿起来——”
江淮屈膝将林若雪搀起,眉眼紧肃,与她并肩而立。
林若雪起身又安抚了好一阵,江文鸢的咳嗽才堪堪平息住。
“淮儿,你先出门候着,我有话单独同雪儿讲。”
江皇后望着二人,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
两人相互碰了一下目光,林若雪也是一惊,居然有话,单独同自己说?
再去望向皇后,她依旧面容平和,可神态却依然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