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猎跟在她后边。
屋顶通铺琉璃瓦,十分光滑,被烛火照得流金溢彩。青陆走到接近正中的位置,拍拍灰尘,盘腿而坐,抬起头来。为了防止打滑,云猎不得不降低重心,挪着鸭子步过来。她在青陆旁边蹲下,也朝上看去,发现浮光遥远地闪烁着,像从海底望向月光照射的海面那样。
青陆伸手指向天空:“刚才结阵时,沈师叔的灵力出现过缺口。虽然很快就补上了,但这一截却也变得很薄弱,有形无实。”
云猎听出来她话没说完,所以并不回答,耐心等待着下文。
停了停,青陆才又开口:“但这毕竟是沈师叔亲手主持的阵法,只要有人从中穿过,他立刻就会发现。”
“所以,师尊……”
“要离开的话,只有一次机会呢。”
夜空离得实在太远,即使云猎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黑暗中是否有近似于门的轮廓。她抿了抿嘴,反问道:“我记得,你一直很希望我和匡行秋成婚?”
“青陆只是希望师尊留下,因为青陆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请教师尊。”
风轻轻吹,山间传来青草微苦的气息。
“可是,既然他对师尊动手,那么即使成婚,师尊也不会觉得快乐,还是会想走的。”
云猎静静地听着,扭头去看青陆的脸。这张脸已经看得很熟了,夜色倒映在她眼里,像玻璃珠。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泪水抵在下睫毛边缘,没有落下来,只是将光影碎成许多小小的星辰,在呼吸中滚动交错,给人以泫然欲泣的感觉。
云猎在这张脸上见过各种各样的表情。关心、焦急、喜悦、紧张、悲伤,都和当时的处境配合得很好。每一个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刻,如今想来依然生动;而此时此刻又更胜过往,浩瀚的幻景、离开的希望与告别的伤情混杂起来,简直引人心折。
引人沉浸其中。
所以云猎确实感受到那么一秒恍惚。她能够感受到青陆的情绪,但更记得,人体面部有四十余块肌肉,会随情绪而综合地调动使用。因此,哪怕表情只分七大类,却可以因个体的不同而千变万化,并与微表情搭配,向外界传递丰富到难以量化的信息。
好演员与三流演员的区别正在于此:许多明星被观众诟病,是因为他们只能笼统地演出七种情绪,拍戏活像魔方排列组合。但人是复杂的生物,恭喜里会有嫉妒,悲伤里会有释然,非常恨和非常爱都带来痛苦,因为血肉而生长的微妙之处,不是滤镜、剪辑与配乐能表达出来的。
“我知道了。”
云猎收回眼神,递给她纸巾,活动一下蹲得发麻的腿,站起身来。
“擦擦吧。如果像刚才那样忍住眼泪,嘴巴也会跟着发力,下次注意。”
如果此刻云猎低头,会看到青陆眼角泪水未干,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话抽动了一下脸颊,仿佛无数种情绪想要表达,以至于不知道该选择哪种感觉,头回露出了令人难以仅仅用一个词去概括的神色:“师尊怎么……”
“其实本来还不知道,但现在可以确定了。”云猎冲她笑笑,晃了晃手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金属制品,“还不到展开说这个的时候。虽然你应该不会掉下去,不过小心起见,麻烦往后站一点吧。”
然后她抡圆胳膊,将炸弹丢出去。
第一颗向着离大殿极远的空地,第二颗落在屋顶边缘。
伴随轰隆巨响,也伴随值守者们此起彼伏的“敌袭”声,天花板被开了个口。粉尘飞扬,云猎扒在洞边大声喊道:“匡行秋,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连累别人算什么?”
还不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她竟双手一撑,将双腿垂落下来,坐在豁口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匡行秋:“女男婚姻,讲究的是两厢情愿。我也放下兵器,你也放下兵器,咱们堂堂正正地决斗一次,我便是输也心服口服。”
匡行秋袖子一甩,蓬勃力道爆发而出,将原本缠斗的对手们都远远打开。
他走到破洞下方,仰头与心上人注视:“若我不答应呢?”
女子手腕翻转,将剑锋抵在自己脖子上:“那就别怪我毁掉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师妹,不要做傻事!”
“众目睽睽,名流齐聚,你若真能狠得下心娶一个死人为妻,不怕坏了正清门千年声名,大可以继续拒绝。”
匡行秋闭了闭眼睛,竟似有泪:“好,我答应你。”
“我说了,放下兵器!都说匡掌门光风霁月,从前骗我无数次,这回也总该兑现一次诺言了吧。”
哐啷一声,折扇落在地上。匡行秋张开胳膊,示意自己手中已空无一物:“这样可以吗?”
女子歪头打量了他好几秒,才终于点头:“好吧,你一个人上来。”
男人身姿轻灵,逐空而起,即使是飞鸟恐怕也难与之比拟。这动作优美到了极致,却被粗暴地刹了车——
就在他手指穿过女子飘然的衣衫时,另一个云猎从背后冒出来,手里握着破碎的琉璃瓦,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