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去碰刚才被“蛰”到的地方,发现那里仍然光滑而完整,毫无痕迹。
也毫无知觉。
那天下线以后,云猎趴在舱前,认真地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事不赖。失去传感的地方是脚踝外侧,对行动几乎没什么影响;更妙的是,现在她可以靠耳钉的触感来帮自己定位,不会迷失在比现实还要逼真的幻象里。
云昭女士对此表示:挺好的,虽然你姥娘我一把年纪玩不来游戏,但是可以让它替我陪着你。这可是你太姥姥传下来的好东西,指定能保佑你披荆斩棘、早日暴富。
所以,无论天山流云、东海飞雪、古堡月色还是那间一成不变的自习室,也不论面朝哪个方向,那枚耳钉永远都扎在她左边。
她的身体,也确确实实地躺在下城区东三条和平路109号二楼右室的房间里。
那是一小块全息舱无法隔绝的真实。
这个认知让云猎平静下来。姥姥知道自己玩游戏的分寸,如果许久都不见动静,必然会想办法从外部打开全息舱。而眼前这滴水珠还在流动,就说明构成这里的数据也处于运算状态,不可能一直卡顿下去。
有变化,就会有新的可能。
她打起精神,耐心地等着,看到一点光芒从水珠上折射而过。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她接下来所目睹的一切。
像是被唤醒了似的,无数颜色从纯白背景上涌流过去。每一道颜色里都蕴含着极为丰富的信息,那种光与影、明度与纯度的搭配,好像能够在深蓝里荡起翻滚着风暴的无边汪洋,又好像在紫罗兰色里奏响盛大的管弦乐舞曲。朱红色的喜轿与纸灯笼、绿色的藤蔓和雨林、咖啡色的薄暮、漆黑的剪影与金碧辉煌的王座,一重又一重小世界在她眼前锣鼓喧天地绽放开来,令人眼花缭乱,神魂都几乎要融化在扑面而来的无限里。
一闪而过的,还有天山脚下那丛摇曳的药草花。
又一次从她小腿边毛茸茸地拂过。
……如此说来,云猎大概理解刚才自习舱里发生的事了。
云端九库,经历科学家们十数年的建构与搬迁,几乎储存了人类有史以来全部的书、影、音、史,以及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的虚拟游戏与设施。而此刻,这些浩瀚库存,正如决堤般向着自习舱挤压下来。
如此庞大的数据量,莫说人类血肉之躯,即使是以云端的算力,也很难不被冲击到吧?
只是看着一眼,冷汗就从意识深处渗了出来。云猎咬紧牙关,一边强迫自己将“眼睛”闭上,尽量不去看,一边暗暗想道。
当然没有那么一双人类的“眼睛”能给她闭上。一切似乎都只是发生在意识中而已:那抹纯白像一张柔软至极却又无比坚韧的吸水纸,在这洗衣机般搅动的风暴中,将无数色彩都吸收了进去。而那行始终闪烁在视野中央的欢迎文字,也因为这种“吸收”,急剧变化起来。
先是如鲜血般淋漓的古老篆刻,倏尔又变成充满科幻感的、跳跃不停的电光波。新的选项框从空白处蔓延出来,有一瞬间变成卡通化的椭圆按钮,然后又缓缓长出充满艺术感的花体字,边框却是古色古香的风格。
各种各样的指令,似乎正在激烈地争夺着主导权。
得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拂阿啊啊啊啊——
刚才没有互动界面,以至于人类的指令无法介入后台。而在一个正常的游戏里,选项框,通常会是供玩家交互所用的入口啊啊啊啊啊啊——
云猎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洗衣机里的一件短袖,被疯狂地转来转去。她摇摇晃晃,赶在脑浆被甩干之前,拼尽全力伸出“手”去,想点击那个刚刚成形的【start】键。
传感器本来就是双向的,既要将全息影像传送给用户,又要读取用户的指令来进行实时演算。【start】被她的意志这么一碰,恰好撞上侧面一道水色湍流;两股力量同时作用,它竟然被打得飞了出去,慢悠悠往下飘落而去。
接下来的事情,可有些为难云猎了。她自己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没有可视化的躯体供人参考,她只能从【start】落下的高度来推测,那大约差不多恰好是自己脚踝的位置。
难道是说,这个交互按钮,偏偏碰到传感器失灵的地方,所以有一部分数据被卡住了……?
就像往飞速转动的轮毂间横插进去一条刹车片,在几次陡然变得更为剧烈的震动之后,眼前的异象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到底是该归功于这一连串巧合,还是数据本身确实已经融合得差不多,实在是难以断言。不管哪种,至少结果尚算喜人吧。
云猎模模糊糊地想着,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晃得水油分离,有点恶心。
而在同样摇晃的视线里,她依稀看到,那些图景都如渗入纸张的水珠般消失不见了。
还是自习舱朴素的登录界面,还是那行简简单单、方方正正、用宋体四号显示的欢迎文字。
要说有什么不同,一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