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想清楚,想明白。
小道士背着贾辛,而我戴上面纱任段云附身,四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上饮虚山的山顶,看到一座古朴冷清的小道观,匾额上写着——玄妙观。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就是玄妙观。
观内只有一位中年道长,名叫吴子昂,即是吴名和吴空的师父。吴空带上贾辛,随师父进入内室,看样子是要向师父一一细述吴名师兄的死以及这一个月来在桃花坞发生的事情。
我和段云就在院子里树荫下等候。院子当中是一株大桃树,比桃花坞的桃树更壮硕,枝叶更繁茂,透着盎然生机。此时仲夏,不仅过了桃花的花期,枝头叶下已经挂上许多小小的,和绿叶颜色相差无几的小果子。
花开之后就会结果,果子成熟便落地,果肉腐烂,果核埋在地底,终有一天又会发芽生长。树犹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只不过,贾辛的果核彻底坏了,是不可能再长出新芽了。
我看着桃树发呆,喃喃道:“段云,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你真的不想知道贾辛给你留的话吗?这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最后的东西了。”
过了很久很久,段云告诉我:“方小姐,你也可以替他保留这些遗言啊。你肯定忘不了,对吧?我希望你也能替我保留……我的故事,我的一段人生。 ”
“啊,为什么,你不是可以投……”我忽然住口,因为段云已经离开树荫,毫无遮挡地站在烈日白光之下。
贾辛说得没错,她是这么犟的一个人。她硬撑来到饮虚山上,是为了陪僵尸贾辛最后一程吗?
“记得为我向赵霄道一声歉,他是被我和贾辛无辜牵累的可怜人。”
段云的表情平和,没有一丝受苦的样子,即使她看起来像被凶猛的紫色火焰团团围住。
“我只是太累了……转世?投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不想要了。”段云在一点一点消失,就像火盆中烧起的纸人,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天空飘起淡紫色的桃花瓣,即使我知道现在并不是花期。
明月夜
这一晚上,我做了好多个梦。
梦到玲珑、袁豹、雀儿、贾辛还有段云一个接一个来到我身边。他们拉住我的手往一个黑乎乎的墓穴直直跳下去,我们下坠,一直坠,越来越深,越来越冷,仿佛要抵达第十八层地狱。直到小道士扯住我的衣袖,让我快跟他走。
再然后,我又回到方府,我坐在自己闺房的梳妆镜前,镜子里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我母亲。她始终只有一个表情,就是盯着我浅浅微笑,那笑容好似一个假人。有人突然拍打我肩膀,吓了我一大跳,回头看,正是父亲。
我不可遏制地流泪痛哭:“爹爹,他们说我不是你女儿,是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父亲轻抚我的头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小孩子,他居然比我高大那么多!
“不是,他们说错了,你就是我的孩儿。”他拿出一颗浅绿荧光的宝珠交于我,继续说道,“我特意把它赎回来,送给你。烟儿,记住,你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啊。”
梦,终于醒了。
我合衣坐起,顺手打开窗户透气。饮虚山的夜风极冷,猛地一吹,沁心醒脑,叫我顿时从梦魇中缓过神来,同时发觉自己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痕。
我记起来了,父亲确实赠过我一颗夜明珠,约有鹅蛋大小。据家仆私下闲谈提到,宝珠价值连城,父亲当年就是拿它到当铺换到第一笔金,继而在定州做生意发家成为首富。他娶我娘过门后,又赎回此物,在生日宴上当做礼物送给我。
我都记起来了,那一年我才三岁。次年,母亲病重不治,我把最为喜爱的夜明珠偷偷藏在坟冢里,希望它继续陪伴母亲。
我全都记起来了。
窗外闪过一个黑影,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小道士。他一见我眼中泪光粼粼,先是诧异,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你也睡不着,要我陪你出去走走么?我知道有一处听风赏月的好地方。”
我点点头,应允了。小道士紧接着从身后拿出两盏琉璃瓦小灯,一一点燃灯芯,接着交给我其中一盏。
“方烟,跟我来这边。还有,夏天山中很多蛇虫出没,你要小心。”
我随小道士离开道观,一人一灯,夤夜出游。
自我为赵霄挡住段云那一剑开始,小道士和我便开启了新一轮冷战。进了玄妙观,除了老道长向我们问话而必须沟通之外,两人私下再无交集。今夜倒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我跟在小道士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呆。那个傻傻的被我骗出来私奔的人是他,那个肯舍命挡住赵霄,要我先逃的人是他,始终留着那方手帕的人也是他……
可是,对段云过分关照叫我吃醋的人是他,凶巴巴冲我嚷“出去”,害我在宝石峰哭了一整夜的人是他,因为懦弱而千方百计推迟去开州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开心是他,伤心也是他?
为什么感激是他,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