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蓝因抱着她, 瘦高瘦高一长条的人,满身干净清新的气息。
“你家里又管你要钱了?”她轻声问。
郁景摇摇头,“挺久没联系了, 他们不知道我回国了。”
“哦, 所以才买房了。”易蓝因放开郁景, “我说呢。”
郁景垂头, 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掰自己的指节。易蓝因看到了,抬手就拍了下她的手指, “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
“不一定。”郁景喉间挤出声。
买房是为了替周向云完成遗愿, 不代表她以后就要定居在b城。
因为b城太大了, 大的人心里发空。
——
郁景老家在一个东北二点五线到三线之间徘徊的小城,家里五口人,奶奶爸妈弟弟和她。
她小的时候是在农村被奶奶带大的,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才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接到城里, 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就被送到了小学。
一个只知道上山下河的土包子没受过学前教育就被扔到城里的学校, 显而易见的会被学校里的坏孩子们欺负。
弟弟上私立小学,爸爸车接车送, 她上的是生源最差的公家学校, 上学放学路上都是自己, 脸上还常年挂着彩。
学校里老师管不了,爸妈也只会埋怨她淘气惹事给他们丢人,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暗地里观察怎么揍人最疼又不会被大人们看出来。
郁景有限的人生里,其实很少哭, 她就是在挨揍和揍人之间倔强着徘徊着孤单地长大的。她打小就知道眼泪忒没用,还徒增对手的嚣张气焰。
后来, 舅舅和妈妈的关系在某一年突然缓和,那年他来家里拜年,舅舅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直接红了眼。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的劳改犯短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蜷缩在堆满杂物的房间,吃年夜饭时才被叫出来。一个铁盆,盆里堆着杂气杂八的热菜冷菜,配一个早走了型的小铁勺,一个人坐在上满霜的破阳台里吃得比谁都香。
从那天开始,除了奶奶,她有了新的亲人,日子也开始好过一点。舅舅因为见义勇为阴差阳错被当事人背刺而进过监狱,他从监狱出来后便成了整个h市有名的混子。再开学那天,舅舅带着修车行里的哥哥们一路送她进校门,她也开始在学校里变得有名,高年级的男生开始对她点头哈腰。
再长大一些了,她因为身高打眼被教练一眼选中上了体校,接受匿名好心人的捐款开始在学校独立生活,再后来经学校推荐考取警校。
上大学的第一年,奶奶病了。
弟弟上初中择校费要二十万,奶奶的手术费也要二十万,那一年爸爸选了弟弟的前途,她选了奶奶的命。她开始逃课四处打零工,最后在酒吧认识了李芷。
生活本该在这时候好起来,但天不遂人愿,奶奶的手术没做好,第二年又要重新开胸,手术费几十万。李芷大方,她开口,李芷就给了。
奶奶那次的手术很成功,她的噩梦也开始降临。
爸爸做生意失败,看她那么容易掏出来那么多钱给奶奶做手术,他偷偷来b城蹲她的生活轨迹。
生活最终不是狗血,她爸爸没有找到李芷之前就被她发现了。四十多的失意中年男人烟酒都碰开始发福,想学特工都灵巧不起来,又高又胖的身躯躲在电线杆后也会被人一眼发现。
她没办法,最后向学校里的大姐头周向云求助,周向云是孤儿,打小在孤儿院长大,没受过什么所谓“孝道”的教育,听她那么一说,三更半夜带着家伙翻进她爸的小旅店窗户狠狠揍了她爸一顿。
小旅店是无证经营,当时她爸吵着闹着要报警,最后被小旅店老板用免三个月的房费拦住了。
那三个月,她不敢去找李芷,只是电话里和她说在准备猛虎的选拔。李芷从始到终就不同意她去猛虎,所以那通电话之后,两人就默契地再也没联系过。
她爸莫名其妙在b城被打,小旅店里养了两天就想明白了。最后,他拿着郁景的出生证明,户口本和父女关系公证去了学校,要求学校帮郁景办退学,不办就闹。好在当时有个女领导能扛事且愿意担责,大概是曾经淋过雨,便想着给年轻人打打伞。年轻的女领导每天都用新的招数把他爸搪塞回去,不是缺了这个章就是少了那个证明,哄得她爸团团转。
郁景得以暂时安心地生活在学校,周向云告诉她,要想摆脱家里的控制,先出国,领了国家公务护照以后,立功回来办新户口自己当户主。
那晚过后她开始刻苦,学校里的同学们也仗义,她爸刚在校门口露头,就第一时间报警。
有的帮忙的同学她甚至都不认识,那时候准备进入公检法系统的年轻人们都揣着侠肝义胆,颇有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劲儿。
她爸在学校围栏外出现的最后一天,她正戴着耳机在围栏里跑步。
耳机没插线,她听到她爸在外头说,她不该活着,她给老男人当小三不要脸,还要把她卖了,卖给村里的老鳏夫,换点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