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够了。
百姓心里想道。
共同经历这么多,这群生在混乱之地的百姓早已学会了何为信任。
青龙寨,云合节,试药人,瘟疫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他们只知道,知府大人从来都没让他们失望过。
人群散去,府衙前空荡荡,只两具无头尸体躺在雨地里。
韩榆瞥向守门的官兵,后者一哆嗦,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把尸体处理了。”
官兵中气十足:“是,大人!”
韩榆转身远去,几个官兵的眼珠子仍然粘在他的背影上,一眨也不眨。
冒着暴雨赶路,又经历一场恶战,知府大人那身衣袍浸染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大片晕开,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头发也湿透了,丝丝缕缕地纠缠,有种别样的凌乱美感。
饶是如此,目送他离开的官兵却没一个觉得他狼狈。
身似修竹般挺拔,气度不改分毫,依旧温润清雅,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知府大人这回显然是气得狠了。”
“净说些废话,若非知府大人亲自前往营救,总兵大人哪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方才知府大人欻欻两下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得我心肝直颤,这会儿又觉得分外解气。”
“两个孬种,不想着怎么守好府城,反倒背着咱们跟梁军狼狈为奸。”
“话说这两具尸体要怎么处理?直接埋了?”
“挖坑可费劲儿了,直接扔到乱葬岗上去!”
“这主意好。”
官兵飞快取来草席,忍着嫌恶把两颗脑袋和尸体卷吧卷吧,就这么拖走丢去了乱葬岗。
树上的乌鸦一个俯冲,开始享受今日份的新鲜大餐。
韩榆行走在曲折回廊上,不远处便是厅堂。
厅堂门口站满了人,全都眼巴巴瞧着他这边。
待韩榆走到跟前,异口不同声地喊:“大人。”
韩榆看到他们这副哀哀戚戚的样子就头疼,双手负
后,没好气地嗯了声:“怎么了?”
这三个字仿佛打开了什么隐秘开关,只见大家的嘴皮子上下翻飞,突突突直奔韩榆砸过来。
“大人您受伤了。”
“大人您何必亲自行刑,你旁边就有官兵,再不济还有士卒,何必亲自动手。”
“大人,伤药已经备好,温水巾帕还有换洗衣物都给您放到偏屋了,您赶紧去处理伤口吧。”
“我老娘说过,这雨水最脏不过了,大人您的伤口淋过雨水,须得尽快清洗上药。”
“大人”
“大人”
一声叠一声,吵得韩榆耳朵里嗡嗡响。
李通判跃跃欲试:“大人,下官看您手臂似乎受了伤,可要下官帮你处理伤口?”
韩榆被他噎得不轻:“免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偏屋走去,留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矛头对准气走了知府大人的李通判。
“噫~你好恶心!”
李通判:“说的好像你们不恶心一样。”
“哼!”
“啧!”
一群比韩榆大了一轮不止的官员们谁也不让谁,发出不屑的气音。
张同知叉着腰,对同僚指指点点:“本官丑话说在前面,投敌叛变之人罪该万死,绝无赦罪的可能,若是你们有人被本官揪住小辫子,休要怪本官翻脸无情。”
众人嗯嗯啊啊应着,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许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吴同知仰头望着撕裂天空
的闪电,叹口气说:“钱通判,你随本官走一遭,前去探望苏总兵,再问一问死在新宁县的士卒是怎么安置的。”
还能怎么安置,自然是厚葬了。
他们的死亡并非天灾意外,纯粹是人为所致。
假如黄良不曾给梁军传递信息,假如新宁县的庄县令不曾因梁军许诺的高官显爵倒戈,他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们会继续为守城奋斗,在梁军败退后荣耀加身,未来儿孙满堂,白发苍苍自然老去。
钱通判披着蓑衣,看死去士卒的亲属扑在他们身上,哭得几近晕厥,心里忒不是滋味儿。
士卒为昔日战友收殓,潮湿的黑褐色泥土逐渐覆盖住棺椁。
钱通判鼻子发酸,跟吴同知嘀咕:“往前推个两年,我还是个贪赃纳贿的贪官,每天都有人死在匪寇刀下,我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你别恶心人。”吴同知往回走,“虽然我也是。”
另一边,韩榆从浴桶里出来,穿上干燥整洁的里衣,低头系腰间的丝带。
“笃笃笃——”
来人敲三下窗户,力道轻得只有韩榆能听到。
韩榆条件反射地伸手去够桌子上的铁鸳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