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做的就是化解矛盾。可那个一直在他身侧的人,却在这时候突然撂了挑子。
他想不通是为什么,他并没有对不住她。她的那些无谓同情,无谓的心愿,他都在替她实现,他在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的心病,可她呢,她根本没有为他想过!
因李越称病不出,朝堂上议论纷纷。一众理学拥护者声势大振,又开始将心学贬得一文不值。
刘瑾都忍不住来旁敲侧击,问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朱厚照已是一肚子火:“怎么,你是觉得,她不在,这事就办不妥了?”
刘瑾默了默,十分光棍道:“对啊。”那不然呢?!
朱厚照道:“……”
刘瑾已经干瘪得像一颗豆芽菜,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他的眼睛,还是年轻的:“您心如明镜,没有她,我们很难走到今天。”
他斥道:“大胆!”
刘瑾并不畏惧,他依然笑得谄媚,笑得可怜:“这话老奴不说,就没人能说给您了。
要想压住下头的牛鬼蛇神,必得有份量的人。您自然是份量最大的,可正因太过贵重,才该慎行,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您来调节。要是牛刀天天都用来杀鸡,那也不能被称为牛刀了。”皇权因高高在上而神圣。他的一举一动,注定会地动山摇。
“所以,需要强臣出手,把大家再次拧成一股绳。是,咱们朝堂上有才干的大臣是不少,可他们都是男人。”有官位的男人,有亲族、有门生,还符合正法。权力放了下去,就很难收回来。眼前群臣争利的困境倒是解了,可很快又会进入君臣相争的战场。这显然是朱厚照不乐见的。
“要说不是男人的,就只有咱们这些人和李越了。奴才们到底只是奴才,登不上大雅之堂。到时群起攻之,不是又给您添麻烦。”刘瑾摊手道,“也只能靠李越了。上头打得跟乌眼鸡似得,民间却仍能在治农官和乡约的庇佑下安居乐业。这得碰多少年,才能碰到这么一个能兜底的人。这因公、因私两层关系,您就再委屈委屈,让让她吧。”
这话不说犹可,一说朱厚照更难受了。他道:“朕还要怎么让?女官进织场,蛮女任军职,哪件不是依了她。她究竟是为什么?”
刘瑾道:“这,要是连您都不知道,老奴就不知道了。”
他才不傻呢,敲敲边鼓就行了,谁还真帮你们分析评理。再说了,皇爷自个儿是真的不知道吗?他的权欲有多重,她的执念就有多深,一点儿小恩小惠,可收买不了她。
朱厚照心中当然有数。阿越还是不相信他。她根本不相信,他能缔造至治之世,她困在回忆和怀疑里无法自拔,所以始终不肯帮助他获取最高的权柄。可她怎么不想想,要是没有权力,他又能靠什么来实现自己的承诺呢?
朱厚照只觉,自己仿佛也坠入到泥沼之中。可他不能像李越一样,这毕竟是他自家的天下。他枯坐在油灯前,眼前的灯花爆了又爆。他的面前摆满了古往今来扫眉才子的人物传记和诗词作品。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阿越不是要诚意吗,那他就给她诚意。他需要找一个对己损伤最小的方案。对一个政坛老手来说,这并不难。
很快,他就下了严旨:“严禁宗室之女缠足,宗室子弟亦不得再娶缠足之女,如有违者,爵职封号禄米将尽行革去。”这样严苛的条件,简直和娶乐户没什么分别了。
任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不过,天家对缠足的厌弃,确是有迹可寻。夏皇后执掌宫禁后,就要求宫女全部放足。那时,朝野内外就有传闻,皇爷讨厌裹脚之女。可后来大家发现,他不是不喜欢小脚女人,他是不喜欢非李越的一切男人和女人……
缠足之俗,自北宋而起,大兴于南宋,至大明建立后早已靡然成风。无论贵贱,女子均以足小为美,并且还有了新发展,要求“狸红软鞋三寸整”,不仅要小,要窄,还要弓。一些士人更将小脚视为女子至美,最邪性的就是他们居然在秦楼楚馆,用妓鞋行酒,把妓女小小的绣花鞋拿在手里,把酒杯放在鞋中,在坐客人持鞋传饮,美其名曰鞋杯。【1】所以,皇爷没头没脑地这一道旨意,还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可没几个人敢捋虎须,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着反对一下。
朱厚照很坦然:“又没让你家禁缠足,朕自家之事,难道还管不得吗?”
大家闻言腹诽:“可你这样禁止,肯定会大大损害美的流行啊。缠足之风兴起,就是从南宋皇室那边来的,现在你们皇室不干了,那难保有人会跟风。”
更有甚者,扯起了大旗,说女子不缠足,有失贞败行之险。朱厚照的应对是拖下去廷仗,理由是侮辱孝慈高皇后。
连马皇后都抬出来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决心。有心之人早已想到了更深一层。丝纺场意味着泼天的财富,可总不能让男人去纺纱织布吧,丝织业需要女工。
月池本人都没想到,他会不声不响给她这样一个“惊喜”。她抱着怀里的大福,揉揉它的小爪子:“你看,逼一逼,他什么都想得出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