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积年的老人,都是瞠目结舌。他们都说:“好好的一个侯爷,就这么沦为阶下囚了?”
这就是《功臣袭底簿》的厉害之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1】
朱厚照很快传令内阁拟旨。然而,这一次的圣意,让有意锄奸的内阁四公都大吃一惊。不是太不彻底,而是太彻底了。
刘健年老体弱,到了金秋时节,就开始手炉不离手。只是,手炉中的暖意再炽,也敌不过心底的寒意。他翻阅着厚厚一叠名册,不敢置信道:“这么多人,这就全部处置了?”
李东阳扶额叹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2】”
杨廷和道:“可如此一来,官场的动荡实在太大了。即便匆匆替换,新上任者也未必廉洁勤勉。”
谢迁抿了一口老君眉,微苦的茶汤在唇齿间化开:“正是这个理。更何况,其中许多人,只是庸人罢了,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元辅,不若我等还是上本,求万岁收回成命吧。”
李东阳摆了摆手:“不必,还是我,去求见万岁。”
杨廷和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有些事,还是当面能说得清些。”
“就知道他会来。”朱厚照放下抄了一半的《地藏经》,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说朕不在,去西苑了。”
谷大用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又苦着脸回来:“爷,李老先生说那他就在武英殿候着您。”
朱厚照不由皱眉:“那就让他候着!”
他提笔又写,到底神思不著,稍不留神就写坏了一笔,这一整页就不能要了。他气得咬牙,将纸揉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谷大用被他吓了一跳,忙道:“皇爷息怒。不若,奴才替您抄吧。”
朱厚照斥道:“滚一边儿去。罢了,摆驾。”
谷大用一愣,他问道:“您这是要去……”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还能去哪儿,武英殿!”
李东阳老神常在立在武英殿门口,才刚刚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天子的仪仗至了。他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来得这么快,肯定不是从西苑回来的罗。”
朱厚照的一双登龙靴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踩得登登直响。他一面径直往里走,一面问道:“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李东阳将名册举过头顶,沉声道:“老臣请万岁,收回成命。”
朱厚照瞥了一眼,果然是为这个,他别过头道:“这上头的每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李东阳朗声道:“可不是每个人,都罪当处死。”
朱厚照皱眉道:“他们犯下这样的大罪,难道还不该死吗?”
李东阳叹道:“汉时廷尉张释之,执法公正,为世人称道。一日文帝出巡,经过长安的中渭桥。忽有人从桥下跑出,惊了天子的车驾。文帝将此人交给张释之论处,张释之按照律法,只罚了他四两金。文帝认为罚得太轻,觉得不满,他认为此人险些害他受伤,应当斩首才是。张释之却道:‘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如若凭借天子的心意,任意加重或减轻法律,那么律法的公信就会降低。廷尉乃权衡天下法度之人,稍有偏失,天下的执法者都会因此而受影响,届时百姓又当何以自处呢?愿陛下明察。’文帝听罢认为他所说是对的。【3】昔日的县人犯跸案,与今日之案又有何差别。大明律中早有规定,万岁为天下之主,应依律法行事,岂可因一己好恶,大开杀戒。这可不是大庆法王应有的作风。”
朱厚照冷哼一声:“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