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稀疏的眉毛都拧成了两个疙瘩:“可这些都是国公、侯爵,要想一一论处,必须要板上钉钉的罪状。这要查探,不得不大费周折。”
杨廷和提起紫砂小壶,悠悠道:“心腹之患,病在肺腑,以药外敷,难以拔除。只有从里头治疗,才能剜去腐肉,重获新生。”
谢迁指着他笑道:“介夫,果然高见。”
杨廷和谦和一笑:“微末小道而已,怎及谢公口若悬河。”
几人相视而笑。没过几日,京中就传出流言。郭聪犯事,他家的爵位就归了另一房。那保国公,西宁侯等人出事,他们家的爵位是不是也要换人坐呢?这样大的诱惑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更何况,世家大族,因妻妾嫡庶之争,本就内斗频繁,如今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更好发挥的舞台罢了。
还不到半个月,阳武侯薛伦的庶弟就去都察院举报他了。有了里头的人引路,三法司查案当然会轻松许多。
与此同时,江西一带出现了以这桩大案为原型的昆曲,迅速火遍了大江南北。唱词哀切动人,听者无不潸然泪下,切齿痛恨。
这是唐伯虎自回乡后,呕心沥血的成果。只是,他的才学虽好,却也无法让一个涉及朝纲的戏本在各州县都畅通无阻。其中既有宁王的推动,又有朱厚照的默许。
唐先生为了自己的学生,到底还是一头扎进了名利场中,投入了宁王的麾下。是对是错,前路如何,他早已顾不得了。
他对沈九娘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若连阿越的死后声名都保不住,恶人清算,难保不会寻到我们。我们总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月眉到底还要嫁人。”
沈九娘太了解他了,她只是垂眸一笑:“何苦说这些,我何须你劝,我难道就是个不通事理之人。难道没有好处,这事儿你就不做了吗?”
唐伯虎一时语塞:“九娘……”
九娘轻抚他的面庞:“你要明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我愿意成全你的情义。”
唐伯虎不由滚下泪来:“有如此贤妻,是唐寅宿世修来的福分。”
九娘笑道:“能得你这样一位良人,何尝不是上苍对我的恩赐?”
唐伯虎再作戏本,就是为了披露真相,激起民愤,形成对朝廷的压力。而宁王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则是出于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百姓对朝廷的失望越大,他达成自己心愿的可能性就越高。
草野之中汹涌的民意,庙堂之上汇聚的正气,正逐渐拧成了一股绳。但还缺少一个契机,缺少一个彻底将对方打垮的契机。
刘宅中,刘瑾又穿起了自己往日光灿灿的纻丝衣裳,却觉衣带骤宽。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一时感慨万千。
孩提时被干爹使唤打骂,青年时像一只哈巴狗,见人就摇尾巴。他求爷爷告奶奶进了钟鼓司,还没干出点成绩,就被马文升弹劾,贬去了皇陵中。彼时,他已过而立之年,眼看一辈子就完了。身边所有人都放弃了,就只有他不认命。他一定要回到紫禁城,他哪怕死也要在紫禁城。
他白天倒卖皇陵中的树木,晚上挑灯苦读,弄来的钱他一个子都不乱花,全部存起来。他就这么存啊存啊,终于存够了。他就拿这钱,去贿赂大太监李广,一举来到了东宫。
他本以为此后就是康庄大道,没想到,碰上了李越。李越是厉害,他即便失势,也能将他生生拽出了皇城。可他却比李越心狠,比他更坚韧,所以李越死了,而他又踏着李越的尸骨爬了回来。他会爬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受人尊崇。
虽然仇敌也会越来越多,不过没关系,他总会爬回来的,他一定能爬回来。接下来,就是他表演的时候了。他拿起了刀,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一划,一时之间血流如注。刘公公疼得冷汗直流,喃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死上头来谁肯替
这京中,当有大风云了啊。
又是一次例朝。五更鼓响彻四九城, 各色官轿一个接一个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厚重的朱漆金钉大门被缓缓打开,文武大臣自东侧门鱼贯而入,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 轻车熟路地侍立在殿中。往日在天子升座之前, 大臣们总会交头接耳一番,可今日, 许多人却只是四处打量,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交流,却既不敢道明,又不知从何说起。怎么就能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能卷入了这么多人来呢?该不会, 真的都要全部杀光,换人吧……
一些人面面相觑, 不知不觉间,手心就生出了薄汗。而当事人诸如保国公、西宁侯等人,早已是汗流浃背,如不是心中还抱有希望,早就一头栽倒了下去。就在他们心中打鼓之时,殿外传来了响亮的鞭响。百官闻声一肃,齐刷刷地掀袍跪下, 山呼万岁。朱厚照就踏着这万岁之声,头戴冠冕, 身着日月星辰等纹饰的章服,坐到了御座之上。而他落座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传刘瑾和曹闵。
传旨太监的声音响亮悠扬, “传刘瑾、曹闵上殿。”的几个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