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以为,上次在法场上的漫天血红,就已是惨不忍睹了,可没想到,边塞的战场,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没有援兵,鞑靼人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从她们背后包抄。
他们的火器和箭矢都用得差不多了,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众年轻儿郎,只能举着盾牌,用血肉之躯将她护在中央。他们的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充斥着她的感官,她像激流中的小舟一样漂泊无依,只能被推来挤去。她听到外围这么蒙古人在喊:“李越在这儿,李越在这儿!”
然后,一群人就像看到黄金一样,前仆后继地冲上来,用马撞,用矛刺,用箭射。这些利器在盾牌上敲出闷响,她身边的人发出惨叫、哀嚎和闷哼。鲜血淌在了她的身上,沾染了她的衣裳。她的眼眶已经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她已经克制不住生理反应,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
米仓还在她身边叫嚷:“李御史,快起来!”
她直直地看向时春:“……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时春猛然回头,她一枪打落飞箭,不住地摇头。月池抿嘴一笑,她说:“照顾好贞筠,让她别为我伤心。我没有离开,我只是回乡了……”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刀兵。但她还是喜欢她自己磨得刀,可惜那一把好刀,怎么还丢了。
她就要对着米仓的刀扑过去,却被一股大力推了回来。时春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到了她的身边。她抬起手,狠狠给了月池一巴掌。
她嘶吼道:“姓方的又不是我老婆,她就是哭瞎了眼,都不关我的事!你以为你没了,我们就能活了?别犯傻了,你这个蠢蛋。我是将军你不是,我让你活,你就不能死!”
月池捂着脸,她同样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可是我活着,援兵就不会到。那些人,他们是想我的命啊!”
她的嘴唇已经白得像纸一样:“我只能走了,我必须得走了……”
米仓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他问道:“为啥要你的命,因着你……”没把我们当牲口,给我们发粮了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无所不用其极,难怪李越一直……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决定不能让他们得逞。时春抹了一把眼泪,她的眼中又焕发出光彩,“那群牲口!快,叫嚷出去,就说李御史重伤了,只剩一口气了!”
李越重伤的消息传到衙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朱振几乎是即刻起身道:“可以发兵了吧?”
郭永还在生疑,他问他自己的家仆:“你看到李越了?”
战场上兵荒马乱,家仆看到满地死尸连眼都不敢睁,怎么还敢去找李越,他道:“这倒没有……不过打成那样,李越一定是死了。”
打成那样,是哪样?刘达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急急道:“快发兵吧,必须要发兵了!”
他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一群健仆拦住了去路。郭永道:“口说无凭,李越的尸首不至,也不可轻易发兵。”
这连刘瑾都听不下去了,他是要靠宣府之战来积累功勋,不是要留在这里和这群傻帽一块被问罪的。他冷冷道:“小侯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郭永哼了一声:“刘太监莫不是忘了适才之言了?别忘了,你们自坐在此地起,失机罪就逃不掉了。”
刘瑾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有胆子就在这儿杀了老子试试啊。”
郭永都被他打得一蒙,刘瑾看向朱振和刘达:“你们总不想在言官的奏本上,自己连一个宦官都不如吧。”
刘达的耳边发出隆隆的巨响,他想起了李越的话:“连帮救命恩人搭一把手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怯懦无能,是什么?刘御史,别闹到最后,你在宣府军民心中,史家工笔之上,还不如一个太监。”
刘达的双眼充血,他径直向那群仆人冲过去,那些人见到他来,反而慌乱地将刀收了回去。开玩笑,这可是宣府都御史,谁敢伤他。刘达退攘几下,在发觉气力不足时就看向朱振:“老朱!你他妈的是不是一个软蛋,是不是连太监都不如!”
朱振咬牙,他攥着拳头冲了上去。邓平眼见这里打成一团,喃喃道:“疯了,疯了,真都是疯了。”
宣府三堂共治,他的同僚已经选好了队,他总不能一个人站在这儿。他躲在桌子下,尖声道:“救命啊!武定侯杀人了!快来人啊!”
宫中的太监都有一把清亮嗓,特别是邓平以前可是掌仪太监,他那一嗓子,能从奉天殿传到御门去。外头的人,怎会听不见。
在外间,吴三对左右同伴道:“咱们去救人吧,快去救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引起了游击的注意。他又挨了一脚。游击骂道:“你是不是想找死?”
吴三捂着肚子,他大喊道:“他们要杀李御史,他们是故意不救援的!他们要杀李御史……”
游击被唬得魂飞魄散,他一面叫人按住他,一面用土填了他满满一嘴。可无论怎么打他,他都还在继续叫嚷。眼见周围的兵丁都渐渐围了过来,他恨得又踹了吴三几脚。吴三的口鼻都沁出血,他的新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