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时春一枪,被迫退兵,狼狈回到驻地。他胳膊伤得很重,必须先用烈酒消毒,再由大夫用小刀,生生将腐肉和枪子挖出来。他为了维持大汗的威严,即便剧痛无比,也没有叫过一声疼。对他来说,身体上的痛苦不算什么,精神上的侮辱才是最难忍。
他就败了这么一次。他的大哈敦,他的恩人——满都海福晋,就又站了上风。她喋喋不休地指责他好大喜功,在没有统一蒙古的前提下,竟然去频繁招惹东边的强敌。她怎么不动动她那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想?如果他不去夺,不去抢,牧民们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富足。他又能拿什么去一统蒙古呢?于是,达延汗不顾满都海福晋的反对,继续询问细作。谁知,这一细问,却发现了不对劲。
坐在达延汗左边的满都海福晋冷笑一声:“果然是有诡计,他这么可能这么轻易逃将出来,这定是李越的诱敌之计。就是为了引大汗前去,再来一次瓮中捉鳖。”
达延汗只是急于证明自己,却不是个傻子。只是,他的自傲让他明知道不对,却也不愿承认。他的手指在扶手上的紫貂皮敲了敲:“未必,还是再去查探为好。”
满都海福晋没想到,事到如今,达延汗都不肯死心。她头顶的红珊瑚顾姑冠微微晃动:“大汗,您为何要如此固执。我们现存的粮食,已经足够让我们过冬。何必还要再起争端,让我们的儿郎受苦呢?”
达延汗道:“那就让我白受李越的羞辱不成!”
满都海福晋一时无言以对,她道:“可李越诡计多端……”
达延汗不耐烦道:“别说了,他就是有十个心眼,我也会一个一个地挖出来。”
达延汗再次派遣大量细作前往三官镇。三官镇的御史奚华是万万没想到,他有意泄漏消息,反而引起了达延汗的怀疑。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面胆战心惊,一面慢慢将内斗的真相全部透给达延汗。
这些人的诡计,月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够预料一二。她开始在夜间磨刀。三丫抱来的母猫再不复当时的瘦骨嶙峋,它已是浑身油光水滑,长得圆圆胖胖,而它的三个孩子,也如毛球一般。它们喜欢在月池的脚边打转,月池走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晚间正是猫儿活动的时候,它们都很高兴主人起身陪它们玩。母猫就静静蹲在月池身边,它的两只眼睛像绿色的萤火。而小猫就要顽皮很多,一只伸着爪子去扒拉月池的袖子,一只跳到了她的肩上,还有一只在不住地蹭她的腿。
月池磨累了,就去摸它们。它们总会发出呼噜声。月池忍不住发笑,她无意间转过头,就看到时春立在廊前,正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已然融入夜色之中。月池的眼中划过忧色:“你怎么不歇着?”
时春大步走到她身边:“你光问我,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月池苦笑一声,她继续磨刀。时春却一把将短刀夺了过去。月池问道:“我磨得怎么样?”
时春借着仔细看了两圈:“很好,不厚不薄,十分锋利。杀敌正好。”
月池又问:“那用这把刀,能一下送走人吗?”
时春挑挑眉:“如果捅对位置,当然能一下捅死了。你问这个作甚。你是文官,哪里轮到你上阵?”
月池默了默,她终于说了出来,她问道:“如果是你,能做到一下插对地方,让对方免受苦楚吗?”
时春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感觉手中拿得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她猛地把刀丢了出去,猫儿们吓了一跳,纷纷藏到了月池身后。时春骂道:“你成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说你怎么开始半夜磨刀,亏你做得出来,你!”
她说不出话,顷刻之间,已是泪如雨下。月池与她在庭中对峙,细碎的星彩洒了一地。月池踏着星光,去将刀捡了回来,再次递到了她面前。月池叹道:“李越也只是个凡人,她也会怕痛、怕死,事到临头,未必有那份勇气。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你不能让我在敌人手中受辱,你要将我的尸首带回京城,带到那个人面前。”
时春捂着嘴,她已是泣不成声:“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我们可以逃的,我们可以现在就逃。我们回京城,带上贞筠。我们出海,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一个无人的小岛隐居……”
月池只能悲哀地望着她,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月池道:“天下虽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这儿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归处。时春,你要送我离开这儿。”我的归处,是在五百年后。
时春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们在庭院中相拥,像在寒冬相依取暖的鸟儿。张彩远远地望着她们,他抬了脚,却又收了回去,他不敢靠近,也没有资格靠近。
张彩呆呆地在窗畔坐了一夜,他在万物生发的时节来到她的身边,如今却又要在秋气肃杀的前夕离开她了。
洵有情兮而无望
今生缘已尽,来世再续缘。
张彩回忆自己这一生, 他的父亲张谟是河间府通判,家中有兄弟四人,姐妹两个。因着他是家中长子, 父亲对他管教甚严, 期望也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