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分惊怒,他静静听戴珊略有些语无伦次地将话说完,这才挥挥手道:“戴先生放心,朕心里有数。”
有数?戴珊听着不同寻常的温言,反而心惊肉跳,他有心豁出老脸来,赖在这里不走,可公然抗旨也是大罪啊,他心念一动,索性告退,一出武英殿的门,就扭头去内阁衙门。这途中正碰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太监,两人四目相对虽都是火花四溅,但此刻双方都无心纠缠。
戴珊是气喘吁吁地往内阁衙门一路狂奔,刘瑾则是痛哭流涕地跪在武英殿中喊万岁。
朱厚照手中正拿着六科廊言官递上的奏疏,刘瑾听着他念道:“伏望奋乾刚,绝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将李越、刘瑾等明正典刑,以回天变,泄神人之愤,潜消乱阶,以保灵长之业【1】。”
明正典刑?刘瑾也在宫中待多年了,措辞如此激烈的奏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说什么若是不绝私爱,就会惹得上天震怒,祖宗基业动荡,这简直以舆论为利剑,架在万岁的脖子上,逼着他处置人啊。
刘瑾在大惊之后,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太了解朱厚照的脾气了,小老虎只能顺毛捋,越是强硬,反而越会激得反弹。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时,就听朱厚照问道:“神人之愤,是指何事?”
张永在一旁答道:“回禀万岁,这……是钦天监杨源所奏,世子蒙冤被杀,朝中小人横行,已引起了星宿变动,乃是上天震怒的预兆。”
朱厚照冷笑一声,他霍然起身,一脚将整个御案都踢翻,随着这一声巨响,武英殿内所有人的宫人太监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立刻就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有刘瑾,膝行到朱厚照脚下,抱着他的腿慷慨陈词:“万岁,奴才真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啊,他们为了构陷李御史和奴才,坏了万岁的大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怜世子年纪轻轻,居然就那么去了,这些人还要借他的死,来胁迫万岁,奴才实在是……”
朱厚照低头看向他,他目光就像电一样,仿佛要看透刘瑾的五脏六腑:“若朕知晓其中有你的事,你可知下场如何?”
刘瑾心中瑟缩一下,又鼓起勇气道:“奴才不过是万岁的一条狗,您要杀要罚,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但是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啊,若是您今儿应允了六科廊所请,那么日后事无大小,只要您与群臣意见不合,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以天象、以众意威逼您就范。这是以下犯上,这是天大的不敬。他们嘴上是一片忠心,心里却是想将万乘之尊,变成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呐。”
朱厚照的脸色已然铁青,张永见势不好,刘瑾只怕又要逃过一劫,忙道:“爷,六科廊如何会有这样的胆子,他们不过是一群腐儒,听到点风声就急了罢了,只是枳句来巢,空穴来风,这事闹得这样大,必有原由,不如先去查探真伪,再做决断。”
刘瑾暗骂张永不是个东西,他忙道:“张哥此言差矣,若有奏疏,什么时候呈上不可,非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远的不说,宪宗爷和先帝爷在位时,这登闻鼓可是一次都没响过,如今万岁才登基几年,就敲成这样,这不是摆明欺负皇上年幼吗?”
张永气急:“你!言官们哪里是欺负万岁年幼,依我看,分明是惧怕你这个大铛拦截奏疏才是。反正这事儿你也不第一次做了不是。”
刘瑾看向朱厚照,惶恐道:“万岁,他胡说八道,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朱厚照喝道:“行了!都给朕闭嘴。传朕的口谕,告诉他们,朕已悉知,自有圣裁。”
刘瑾望着传旨小黄门远去的背影,心知自个儿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他腆着脸道:“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